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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那個房間只有一個進口,一道時髦的圓拱門,裡邊掛著布簾,外面那愛爾蘭木料的門廊,是用一百五十年前在古老宅第裡常見的那種細工修成的。

  索瓦爾曾經失望地說:「它們雖然既不美觀又妨礙進出,老人們卻仍然不願拆毀,仍然不顧一切地把它們保存下來。」

  在那房間裡找不出任何一種普通房間裡常見的家具,沒有板凳,檯子,架子,既沒有箱子般的方凳,也沒有四索爾一隻的漂亮的柱腳凳,只能看到一張富麗堂皇的安樂椅,紅漆木料上繪著許多玫瑰花,科爾多瓦①的紅皮椅座上鑲著絲邊,上面釘著許多金的釘子。看得出房間裡這把唯一的坐椅是只有一個人有權坐在上面的。安樂椅旁邊靠窗的地方,有一張鋪著百鳥織錦臺布的桌子,桌上放著一個滿是墨漬的文件夾,幾張羊皮紙,幾枝羽毛筆和一個鏤花大銀盃。再遠一點有一個炭盆,一張鋪著繡花紅絨台毯的祈禱台。房間盡頭放著一張樸素的床,掛著金紅色緞子幛幔,幛幔上除了樸素的條紋之外,沒有金銀線的鑲邊和亮片,穗子也不算考究。由於路易十一在上面入睡或失眠而出了名的這張床,兩百年前在內閣大臣的府邸內還能看到,用阿裡西第和「活道德」的筆名寫《西須斯》那本書的老皮魯夫人就看見過它。①科爾多瓦,西班牙的城市。

 
 這就是號稱「法王路易陛下的祈禱室」的那個房間。

  我們給讀者介紹這個房間的時候,它是相當暗的,滅燈鐘在一個鐘頭之前就響過了,夜已經很深,只有一支搖晃的蠟燭放在桌上,照見房間裡分別站在幾處的五個人。

  燭光首先照到的那個貴人穿著華麗的長襪,深紅色閃銀條紋的緊身背心,一件金色作底上繡黑色圖案的罩衣。被燭光照著的這身燦爛的衣服,好象每個褶紋都在發亮。穿這件衣服的人胸前掛著一枚色彩鮮豔的徽章,徽章是山形的,底下有一隻跑著的梅花鹿,徽章左邊配著一條橄欖枝,右邊配著

  一隻鹿角。他腰邊佩著一把漂亮的匕首,鍍銀的刀柄雕刻成山峰形狀,峰頂象伯爵的帽子。他高傲地抬著頭,神情刁惡。從他的臉上第一眼可以看出他的傲慢,第二眼可以看出他的奸猾。

  他手裡拿著一疊紙張,光著腦袋直直地站在安樂椅旁邊,椅上坐著一個衣著極不考究的人物,弓著背,架起一條腿,手靠在桌上。請想像一下搭在大紅科爾多瓦皮墊上的兩條細長腿,兩隻穿黑毛襪的瘦腳和那裹在皮領斜紋布外套裡的身子吧!那皮領上的毛都快掉完了。最後是一頂用最壞的黑布做成的又舊又髒的帽子,帽沿飾著一串鉛鑄的肖像,還有一頂把頭髮蓋得嚴嚴的睡帽,這就是從那坐在椅上的人身上能看到的一切了。他的頭低垂在胸前,要不是燭光照著他的鼻子尖,簡直就完全看不見他那被黑影遮住的臉孔了。

  鼻子一定很長。由於那佈滿皺紋的雙手,可以猜想到他是一個老年人。這人就是路易十一。

  在他們身後不遠,有兩個弗朗德勒裝束的人在低聲交談,陰影沒有完全遮住他們,假若甘果瓦的戲劇演出時在場的人們中有一個來到這裡,一定會認得他們就是弗朗德勒使臣當中的兩位,一位是剛城有遠見的養老金領取人居約姆·韓,另一位是群眾喜愛的襪店老闆雅克·科勃諾爾。人們記得這兩人是參與路易十一的政治機密的。

  最後,在最遠的地方快靠近房門那兒,在黑暗中紋絲不動地站著一個象石像一般矮胖結實的人,穿著軍服和繡有紋章的外套,方方的臉上長著一對凸出的眼睛,咧著一張大嘴,兩隻耳朵被垂下的頭髮遮住,看不見額頭,樣子又象狗又象老虎。

  除了國王,其餘的人都能讓人看清楚。

  站在國王跟前的貴人正在給他讀著一篇長長的帳目,國王似乎在留心傾聽。那兩個弗朗德勒人在交頭接耳地談話。

  「上帝的十字架作證!」科勃諾爾嘀咕道,「我可站夠哪!這裡就沒有椅子嗎?」

  韓搖搖頭不安地笑了一下。

  「憑上帝的十字架起誓!」科勃諾爾不得不放低聲音說道,「我情願坐在地上,架著腿,就象我在自己店鋪裡當我的襪店老闆那樣。」

  「安靜點吧,雅克老闆!」

  「什麼!居約姆先生,難道在這兒就只好站著嗎?」

  「要不然就跪著。」居約姆·韓說。

  這時國王說起話來,他們就都緘口不語了。

  「我的僕人的衣服要五十個索爾,給我做王冠的人的外套要花十二個索爾!就這樣把黃金成噸地往外倒呀!你瘋了嗎?奧裡維?」

  老人這樣說著就抬起頭來,看得見他脖子上閃亮著聖米歇爾項鍊的金墜子,燭光把他瘦削陰沉的臉孔整個兒照亮了。他從那個人手裡把那疊紙奪了過來。

  「你要叫我們破產哪!」他用深陷的眼睛仔細看著那份賬單嚷道,「這都是些什麼?我們幹嗎要這麼大的房子?兩個教誨師,每人每月十裡弗!一個禮拜堂神甫要一百索爾一月!一個寢室侍者要九十裡弗一年!四個廚房的主膳官每人每年一百二十裡弗!一個烤肉師傅,一個果園管理人,一個管調料的人,一個大廚師,一個司膳,兩個助手,都是每人十裡弗一月!兩個廚役,每人十八裡弗一月!一個馬夫和兩個助手,每人二十四裡弗一月!一個腳夫,一個糕餅師傅,一個麵包師傅,兩個車夫,每人六十裡弗一年!還有鐵廠管理人,一百二十裡弗一年!還有我們的國庫管理局局長,一千二百里弗一年!審計官五百里弗一年!我怎能知道還有些什麼!這是發瘋啊!為了我們這些日常開支,就會把法蘭西搜刮空了!盧浮宮裡的金錠銀錠都會被這種浪費的火熔化掉呢!我們會因此賣掉我們的碗碟!到了明年,假若上帝和聖母(說到這裡他舉起帽子)還允許我們活著,我們也只好用錫罐子喝藥汁了!」

  他一面說一面朝桌上的大銀盃看了一眼,咳嗽了一聲接著說道:

  「奧裡維先生,象國王和皇帝這些統治大國的君主,可不能讓自己家裡有浪費現象,因為宮中的火災一定會蔓延到各省。別讓我再重複講了,奧裡維先生,我們的費用年年都在增多,這種事情我不喜歡。怎麼,天知道!七九年以前沒有超出過三萬六千里弗,到八〇年就是四萬三千六百十九裡弗,我記得清這個數目。八一年是六萬六千六百八十裡弗,今年呀,我打賭,准得到八萬里弗!四年工夫就增加了一倍,真是駭人!」

  他喘息著停頓了一下,隨後焦躁地說道:「在我周圍我只看到那些利用我的消瘦來使自己肥胖起來的人,你們從我每個毛孔裡吸出錢來!」

  大家都沒說話,這是那種只好任其發洩的惱怒。他接著說道:

  「這就象法國貴族們的拉丁文請願書,說要重建他們所謂大規模的王室。的確是大規模!可以壓碎人的大規模!啊,先生們!你們說我不象一個國王,沒有總管,沒有侍臣便統治國家。我要讓你們看看,天知道!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個國王!」

  說到這裡,他覺得自己有權,便微笑了一下,脾氣緩和些了,便轉身向那兩個弗朗德勒人說道:

  「你看見嗎,居約姆老弟,大麵包師、大總管、大侍從、大執事,還不如一個下等僕人。記住我的話,居約姆老弟,他們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們在國王跟前毫無用處,只讓我想起王宮裡那座大鐘鐘面周圍的四個福音使者,菲立浦·伯西耶最近才把它修理一新,它們都是鍍金的,可是它們並不能指示時辰,時針沒有它們完全可以。」

  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又搖著他老態龍鍾的腦袋說:「呵!呵!我可不是菲立浦·伯西耶,我才不去給那些大臣鍍金呢。我贊同愛德華王的意見:拯救平民,殺掉貴族!念下去吧,奧裡維!」

  他指的那個人雙手捧起那份賬單高聲朗讀起來:

  「付京城總督之印章保管人亞當·德隆為該印章鍍金與雕刻之費用,該印章新近製成,因前一印章已破舊不復能用。十二個巴黎裡弗。

  「付居約姆·弗埃爾四個巴黎裡弗另四個索爾,因彼在今年正月二月三月飼養杜爾內爾大廈兩隻鴿籠中之鴿子,又為此付彼七誇特另六分之一大麥。

  「付罪犯懺悔用的僧帽一頂,四個巴黎索爾。」

  國王靜悄悄地聽著,有時咳嗽一聲,這當兒他把大銀盃舉到嘴邊,做著怪樣子呷了一口。

  「今年曾奉司法官通知,于巴黎各個街口裝設五十六隻擴音器,此筆帳目應予付清。

  「為了尋找和發掘據雲埋藏在巴黎和別處的金銀,但並未找到,付四十五個巴黎裡弗。」

  「埋藏了一個小錢,卻要花一個索爾去挖掘!」國王說。

  「……在杜爾內爾大廈放大鐵籠的地方安裝六塊白玻璃壁板,付十三索爾。

  「奉國王旨意,于怪物節做四個掛在鎧甲上的盾形徽章,周圍裝飾一圈玫瑰花,付六裡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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