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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第十卷

  一 甘果瓦在倍爾那丹街上有了一串妙計

  自從看到那整個案件怎樣改變,並且斷定總是繩索絞刑架和其他不愉快的結局在等待那一齣喜劇的主要角色,甘果瓦就不怎麼打算牽連進去。他曾在當中混過的那些乞丐,卻認為那埃及姑娘始終是他們在巴黎最好的一個夥伴,便繼續干預她的案件。他覺得那在他們方面是十分自然的,他們也象那個姑娘一樣,除了沙爾莫呂和劊子手之外再也指望不到什麼,他們不可能象他那樣,去展開波戈斯①的雙翅在幻想的領域裡飛翔。從他們的談話中,他得知他那碎罐締婚的伴侶躲藏在聖母院裡,因此也就十分心安理得了。但他連到那裡去看看她的打算都沒有,只有幾次想起了那只小山羊罷了。何況他白天得忙於生計,晚上要苦苦思索對付巴黎主教的辦法,他還記得主教的風磨曾經潑了他一身水,因而懷恨在心。他又要忙著給魯阿雍和杜奈伊的主教波德裡·勒呼日的佳作《論磨光石頭》②作注解,這部書在他心裡喚起了對於建築藝術的強烈興趣。這種興趣替代了他對煉金術的興趣,前者不過是後者的自然結果,因為煉金術同磚石工程之間是有緊密聯繫的。甘果瓦從愛好一種觀念進而愛好起那種觀念的形式來了。

  ①波戈斯是希臘神話中文藝女神所乘的有翅膀的天馬。
  ②書名原文是拉丁文。


  有一天,他站在聖日爾曼·多克塞爾教堂附近一座名叫主教法庭的府邸的角上,這座建築和國王法庭正好相對,裡面有一座可愛的十四世紀的小禮拜堂,它的唱詩室面臨大街。熱心觀賞著它外部雕刻的甘果瓦,正處於藝術家在世界上只看到藝術,並且只在藝術中看到世界時那種自私、專注、崇高的享受的時刻,忽然他感到有一隻手臂重重地搭在他的肩頭,他回轉身來,原來是他從前的朋友和老師副主教先生。

  他非常驚訝,他已經很久沒看見副主教了。堂·克洛德是屬￿那種又陰沉又熱情的人,懷疑派哲學家在碰到那種人時往往會失去平靜的心情。

  副主教好一會沒有說話,甘果瓦便乘機觀察他。他發現堂·克洛德改變得相當厲害,象冬天的早晨那樣蒼白,眼睛凹陷,頭髮幾乎白了。神甫終於打破沉默,用冷靜而淡漠的聲音問道:「你近來身體好嗎,比埃爾先生?」

  「我的身體嗎?」甘果瓦答道,「哎,哎,可以說好也可以說不好,總的說來是好的。我對什麼事都不求過分。你知道嗎,老師?根據希波克拉特的意見,保持健康的秘密就是『適當地節制食物、飲料、睡眠和愛情。』
①」

  ①引文原文是拉丁文。

  「那麼你沒有憂愁嗎,比埃爾先生?」副主教牢牢地盯著甘果瓦問道。

  「當然沒有呀。」

  「你這會兒在幹什麼?」

  「你看見的呀,我的老師,我在觀察這一堆石頭,看這些浮雕是怎麼刻法。」

  神甫微笑起來,那是僅僅掛在嘴角上的痛苦的微笑:「你對它挺感興趣嗎?」

  「這是個樂園!」甘果瓦大聲說,他轉身向著那些雕刻,象一個解釋一

  種奇異現象的人那樣,容光煥發,「例如這種變形的淺浮雕,你難道不認為是花了很多巧思和耐心製成的嗎?請看這根小柱子,你見過哪根柱子周圍有雕得這麼柔和可愛的簇葉?這裡是若望·馬那凡刻的三個圓形裝飾圖案,它還不算是這位天才最好的傑作呢。可是,請看那面孔的真摯與柔和,那姿態的歡樂,還有那些幃幔,那攙混在一切連接之處的說不清楚的裝飾物,使得那些造型非常生動,非常優美,也許過分生動過分優美啦。你不覺得這是很有意思的嗎?」

  「是這樣!」神甫說。

  「要是你看見小禮拜堂的內部,」詩人又熱心地喋喋不休,「到處都有雕刻,象成堆的花椰菜心一般!唱詩室的式樣很好,很別致,我在別處沒見過同樣的。」

  堂·克洛德打斷他的話問道:「那麼你是挺幸福的吧?」

  甘果瓦熱烈地回答說:

  「是呀,憑我的榮譽擔保!起先我愛過女人,後來我愛禽獸,現在我愛石頭。它們也同女人和禽獸一樣可愛,而且沒有那麼虛偽。」

  神甫把手舉到額前,那是他慣常的姿勢。「真的!」他說。

  「等一等!」甘果瓦說,「這也很有樂趣呢!」他挽著神甫的胳膊,神甫沒有拒絕,他就把神甫領到主教法庭的角樓下。「這兒是一道樓梯,我每次看見它總是非常高興。它挺簡單,但卻是巴黎最少見的,每一級的底下部分都是圓形,它的美麗和單純並存於那些重疊處,它們每一級相隔三尺左右互相銜接著,聯繫著,嵌合著,用又牢固又美觀的方式互相吻合。」

  「你什麼也不想望嗎?」

  「不。」

  「你什麼也不悔恨嗎?」

  「既不悔恨也不想望,我把我的生活安排好啦!」

  「人們已經安排好了的,」克洛德說,「往往有些事情會把它打亂。」

  「我是個懷疑派哲學家,」甘果瓦答道,「我凡事都只求保持平衡。」

  「你怎樣維持你的生活呢?」

  「我仍然有時寫寫史詩和悲劇,但是掙錢最多的是你看見過的那種職業,就是用牙齒咬住椅子搭成的金字塔。」

  「這種職業對於哲學家是低下的呀。」

  「這也是為了平衡,」甘果瓦說,「當你頭腦裡有了一種觀念的時候,你就會把它應用到每件事情上。」

  「這我知道。」副主教回答。

  過了一會神甫問道:

  「那麼你仍然很窮嗎?」

  「窮是很窮,快樂倒也快樂。」

  這時響起了一陣馬蹄得得的聲音,我們的兩位對談者看見街的盡頭出現了一隊王室近衛弓箭手,高舉著戈矛,為首的是一個軍官。整個騎兵隊金碧輝煌,耀武揚威地在石板路上奔馳。

  「你好象在注意看那個軍官。」甘果瓦向克洛德說。

  「因為我相信我認識他。」

  「你說他叫什麼名字?」

  「我想,」克洛德說,「他的姓名是弗比斯·德·沙多倍爾。」

  「弗比斯!多麼奇怪的名字!還有一個弗比斯,他是法克斯的伯爵。我記得我認識的一位姑娘,她只有憑著弗比斯的名字才肯發誓。」

  「跟我來,」神甫說,「我有話同你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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