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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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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會放棄自己的打算,也許那可怕的念頭會在我頭腦裡毫無結果地消失了,是進行呢還是撤銷我的訴訟,我相信在我心裡還是件懸而未決的事。但是每種可惡的念頭都是十分堅決的,都是非成為事實才肯罷休的。正當我自以為很有力量的時候,命運卻比我更有力量。唉,是命運把你抓住了,並且把你放在我私自做成的機器的可怕的齒輪下面了,聽著,我快要講完啦。 「有一天,在另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我看見一個男人從我面前走過,嘴裡喊著你的名字,笑著,眼睛色迷迷的。真該死。我就跟蹤他了,以後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了。」 他住口了,那姑娘只能喊出一句: 「啊,我的弗比斯!」 「別喊這個名字!」神甫狠狠地抓住她的胳膊說,「不要說出這個名字! 啊,我們都是不幸的人,就是這個名字把我們毀了的!或許是命運那無法抗拒的遊戲把我們大家都毀了!你傷心,不是嗎?你冷,黑夜使你變成了瞎子,牢房包圍著你,可是你靈魂深處也許還有一線光明,雖然那不過是你對那玩弄你的心靈空虛的男人的幼稚的愛情罷了!我呢,我的心是一座牢獄,我的心象冬天,充滿了冰霜和失望,我的靈魂裡只有黑夜。你知道我遭受的一切嗎?我參與了你的案子,我坐在宗教審判官的位置上,是呀,在那些神甫頭巾裡,有一塊頭巾遮蓋著一個罪人的怪模樣。人們把你帶上法庭的時候,我在場,人們審問你的時候,我也在場。豺狼的洞穴啊!那是我的罪過,那是我應受的懲罰,但我卻看見人們把它安在你的頭上。每次旁證,每次辯護,我都在場,我能夠計算出你踏在那苦難路程上的每一個腳步,當那只兇惡的野獸……我也是在場的,啊,我事先沒料到那種刑罰。聽著,我跟隨你到了那個拷問室,我看見施刑人的卑鄙的雙手脫去你的鞋襪,使你腿腳半露著。 我看見了你的腳,我曾經希望吻一下便死去的腳,要是能踏在我的頭上就會使我沉醉的腳,我卻看見人們把它們裝進鐵靴裡去,那種鐵靴曾經使無數活人的腳變得血肉模糊的呢!啊,當我這個不幸的人看見這一情景時,那時我胸前襯衣底下正藏著一把尖刀,聽到你一聲叫喊,我便把刀向肉裡刺去,聽見你叫喊第二聲,我便把刀向心窩刺去。看呀,我相信傷口還在流血呢。」 他把衣服解開,他的胸口的確象被老虎抓傷了一樣,兩脅下有個尚未癒合的很大的傷口。 女犯恐懼地倒退了一步。 「啊,」神甫說道,「姑娘,憐憫我吧!你認為你自己是不幸的,唉,唉,你還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幸呢。啊,愛著一個女人,自己卻是一個神甫,一個被人厭惡的神甫!他用自己靈魂裡全部力量去愛她,覺得為了她的微微一笑,就能使他把鮮血、品德、榮譽、不朽和永恆,今世和後世的生命通通拋棄;他恨自己不是國王、天才、皇帝、天使或神靈,不能在她腳下成為一個比較偉大的奴隸;他日日夜夜在思想裡和睡夢裡擁抱她,但他看見她喜愛的卻是軍官的制服,而自己能獻給她的只是她所害怕和嫌棄的肮髒的教士長袍。當她把她的愛情與美貌浪費在一個可惡的笨蛋身上,他便帶著妒嫉與憤怒出現在她面前。看著那使人燃起欲念的形體,那十分甜柔的胸脯,那在別人的親吻下顫動和羞紅的肌肉!啊,天哪!愛著她的腳,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夢想著她的發藍的脈絡,她的淺褐色的皮膚,一直到他整夜地蜷伏在自己那小房間的石板地上。但是看見他所夢想的種種溫存竟使她遭受刑律,竟使她去躺在那張皮床上!啊,那真是些用地獄之火燒紅了的鐵鉗呀!哪怕是被鋸死的人或被五馬分屍的人,也都比他幸運呀!你知道他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在那些漫漫長夜裡,他血液沸騰,心靈破碎,頭腦脹痛,他用牙齒咬著自己的手,殘忍的苦刑使他象輾轉在燒紅的鐵耙上一樣,輾轉在愛情、妒嫉和失望的念頭上!姑娘!慈悲吧!對我寬大一會兒吧!在這個傷口上塗點香膏吧!我求你揩掉我額頭上大顆地流淌的汗珠!孩子啊,請你一隻手懲罰我,另一隻手愛撫我吧!憐憫吧,姑娘,憐憫我吧!」 神甫在牢房的水潭裡打滾,並且把腦袋向石階上碰去。那姑娘聽著他說話,呆望著他,當他停止說話,筋疲力盡地喘氣的時候,她用很低的聲音重複說道:「啊,我的弗比斯!」 神甫爬行到她跟前。 「我懇求你,」他喊道,「要是你有點心肝,不要拒絕我吧!啊,我愛你!我是一個可憐的人!不幸的姑娘,你說出這個名字,就象你是在搗碎我心上的每一條神經!發發慈悲吧!假若你是從地獄來的,我要同你一起回去,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這個。你所在的地獄,就是我的天堂,你的眼光比上帝的更可愛呢!啊,說吧!你不願意要我嗎?假若一個女人能夠拒絕這樣的愛情,高山也會活動啦。啊,只要你願意!……啊,我們能夠多麼幸福呀! 我們可以逃走,我可以幫助你逃走,我們可以到某個地方去,我們會在大地上找到一個陽光更好、樹木更多、天色更藍的處所。我們要彼此相愛,我們要互相充實彼此的靈魂,我們之間有著如饑似渴的愛情,讓我們雙方不斷地來斟滿我們那杯愛情之酒吧!」 她用可怕的笑聲打斷了他的話:「瞧瞧吧,神甫你的指甲裡有血呢!」 神甫好幾分鐘驚駭得發了呆,盯著自己的手。 「哎呀,是了!」最後他用奇怪的溫柔語氣說,「侮辱我吧,嘲笑我吧,使我更加難受吧,可是來呀,來呀,我們得趕快,我告訴你,就在明天呀。 格雷沃廣場的絞刑架,你知道嗎?它是隨時準備著的。太可怕啦,看著你坐在囚車裡遊街!發發慈悲吧!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明白自己愛你愛到了什麼程度,啊,跟我來呀,在我把你救出去以後你還來得及愛我的。你願意恨我恨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可是來吧。明天呀,明天!那個絞刑架!你的死刑! 啊,拯救你自己吧!饒恕我吧!」 他抓住姑娘的胳膊,神經錯亂地想拽著她走。 她用呆定的目光看著他:「我的弗比斯怎樣了?」 「啊!」神甫放開她的胳膊說,「你沒有一點憐憫心!」 「我的弗比斯怎樣了?」她神色凜然地重複道。 「他死了!」神甫叫喊起來。 「死了!」她依舊凜然不動地說,「那麼你幹嗎還勸我活下去?」 神甫沒聽見她的話。「啊,對呀,」他自言自語地說,「他一定是死掉了,刀刺進去很深,我相信刀尖刺進了他的心臟。啊,我是全神貫注在刀尖上的呀!」 姑娘象狂怒的雌老虎一般向他撲去,用超人的力量把他往石級上一推。 「滾開,怪物!滾開,兇手!讓我死吧!讓我們兩人的血在你額頭上留下一個永遠的印記!變成你的——變成你這個神甫的?永遠不能!永遠不能!任什麼也不能把我同你結合在一起,那怕是地獄!滾吧,該死的東西!永遠不能!」 神甫踉蹌地拐到了石階跟前,他悄悄地把雙腳縮進長袍底下,伸手拾起他的燈,慢慢地爬上通到牢門的石級,打開牢房出去了。 忽然那姑娘看見他又從門口探進頭來,臉上一副駭人的表情,用又粗暴又失望的聲音向姑娘說道:「我告訴你他死掉啦!」 她臉孔朝下跌倒在地上了。牢房裡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除了水滴在黑暗中落到水潭時的歎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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