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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第八卷

  一 銀幣變枯葉

  甘果瓦和聖跡區所有的人全都是心情極其不安,他們已經整整一個月不知道拉·愛斯梅拉達遇到了什麼事情,這使得埃及公爵和他的乞丐朋友們非常憂慮,也不知道她的山羊遇到了什麼事情,這使得甘果瓦加倍苦惱。那個埃及姑娘在一天傍晚失蹤了,以後就再沒有半點能夠表明她還活著的跡象。

  一切尋訪都是枉然。有幾個乞丐告訴甘果瓦,說那天傍晚曾經看見她同一個軍官在聖米歇爾橋一帶行走。但這位按照波希米亞人風俗結了婚的丈夫是一個懷疑派哲學家,而且他比誰都明白自己的妻子是象聖處女一般貞潔,他完全能斷定符籙的魔力和埃及姑娘的貞潔合起來是何等不易破壞,而且他也用數學方式計算過這種貞節對另一種力量的反抗。因此他在這方面倒是挺放心的。

  但他還是弄不清她這次失蹤是怎麼回事,他深為愁苦。假若他能夠比當時更瘦,那他一定會更瘦下去啦。他為此把一切都淡忘了,連他對文學的興趣,連他的大作《論正確的和不正確的形象》①都淡忘了,他本來是打算一弄到錢就馬上印行的。(自從看見了用萬德蘭·德·斯比爾的最好的活字印成的聖維克多·雨蓋斯的《學說》②一書之後,他就崇拜起印刷術來了。)

  ①②這兩處原文都是拉丁文。

  有一天他悲傷地經過杜爾內爾刑事監獄①,看見有一群人聚集在司法宮的一個大門口。

  ①這個監獄是大理院的一部分。

  「那裡有什麼事?」他向一個從司法宮走出來的年輕人問道。

  「我不知道呀,先生。」那年輕人回答,「說是要審問一個刺殺了侍從武官的女人哩。那個案子好象有些巫術成分,所以主教和宗教審判官都參加審問,我的哥哥,若紮斯的副主教,把全部時間都花在上面啦。我想同他說話,可是人太多,我到不了他的跟前。這可使我苦惱透頂啦,我正需要錢呀。」

  「哎,先生,」甘果瓦說,「我倒願意借錢給你,可是我的衣袋雖然全是破洞,卻並不是裝錢裝破了的。」

  他不敢告訴那年輕人說自己認識他的哥哥。自從在教堂裡那次見面之後,他再也沒有去找過副主教,想起這種疏忽他就覺得難為情。

  那個學生逕自走了。甘果瓦跟著人群沿著大階梯往上向大廳走去。照他看來,審問案子之類並不能消愁解悶,法官們通常是愚笨可笑的傢伙。他走在人群裡,大家默默地互相擠著往前走。當他走完了一條又長又暗的回廊,這條回廊象所有古老建築裡曲折的溝渠一樣,蜿蜒在司法宮裡,他來到了開向大廳的一扇低矮的門前,這樣,個子挺高的甘果瓦就能越過人們波動的頭顱望進去了。

  大廳又寬闊又陰暗,因此顯得更大。太陽落西了,尖拱形的長窗上透進一線僅有的淡弱的夕陽,還沒有照到巨大的有雕飾的尖拱形屋架的鐵柵上就已經消失,那成千的雕刻仿佛在陰影裡晃動。桌子上已經點起了幾根蠟燭,燭光照著注視著大堆紙張的書記們的腦袋。大廳的前一部分完全被群眾佔據了,左右兩旁有些穿長袍的男人坐在桌前,大廳盡頭一個高高的檯子前坐著

  好幾排法官,最後的一排隱在暗中看不清,他們的臉色全都冷漠無情。牆壁上裝飾著無數百合花紋,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耶穌受難十字架突出在法官們的頭頂上。這裡那裡豎立著好些槍戟,燭光照著它們的尖頭,形成了一朵朵火焰。

  「先生,」甘果瓦向他身邊的一個人問道,「象教士公會的高級教士一樣排在那邊的是些什麼人呀?」

  「先生,」旁邊那個人回答道,「右邊是大理院的議員們,左邊是些參事官,穿黑袍的那些是公證人,穿紅袍的那些是律師。」

  「那邊那個滿頭大汗的紅臉大個子是什麼人呢?」

  「那是院長先生。」

  「他身後那些公羊呢?」甘果瓦又問。我們已經說過,他是不喜歡官吏的,這也許是出於他的戲劇在司法宮上演失敗後產生的怨恨吧。

  「那是王宮大廈的查案官們。」

  「他前面那頭野豬呢?」

  「那是大理院的書記官先生。」

  「他右邊那條鱷魚呢?」

  「那是菲立浦·勒裡耶閣下,國王的特別律師。」

  「左邊那只大黑貓呢?」

  「那是雅克·沙爾莫呂閣下,王室宗教法庭的檢察官,同他在一起的是宗教審判官們。」

  「可是,先生,」甘果瓦問道,「那些傢伙在那裡幹什麼呀?」

  「他們在審案子。」

  「他們審問誰呢?我並沒有看見被告。」

  「是審問一個女人呀,先生。你看不見她,她背朝著我們,人們把她擋住了。看呀,她就在那邊一排槍戟的地方。」

  「那個女人是誰呢?」甘果瓦問道,「你知道她的姓名嗎?」

  「不知道呀,先生,我剛來。不過我想大概是個巫術案吧,因為宗教審判官參加審問呢。」

  「得啦!」我們的哲學家說道,「我們可會看見這些穿長袍的傢伙吃人肉了。這種場面總是老一套!」

  「先生,」他身邊那個人提醒道,「你不覺得雅克·沙爾莫呂的神氣挺溫和嗎?」

  「哼!」甘果瓦答道,「我可不相信那個尖鼻子薄嘴唇的傢伙有什麼溫和。」

  這時旁邊的人叫這兩個談話的人肅靜,正在審問一個重要證人呢。

  「大人們,」大廳中央一個老婦人說道,她的臉孔完全被衣服遮住,使她看起來好象一堆會走路的破布。「大人們,事情就跟我名叫法洛代爾一樣真實,我在聖米歇爾橋住了四十年啦,每年按時交付房租、捐稅和利息。我家大門正對著河流上游洗染商人達山·加以雅的房子。我現在是個窮苦的老婦人,從前卻是個漂亮姑娘呢,大人們!好久以前就有人告訴我:『別老在晚上紡紗吧,魔鬼可喜歡用他的犄角梳理老婦們的紗線呢。真的,去年在廟堂旁邊的那個妖僧,現在正在舊城區裡到處亂竄。法洛代爾,當心別讓他來敲你的大門啊。』有一個晚上我正在紡紗,聽見有人敲門。我問是誰,那人就罵開了。我開了門,走進來兩個男人:一個黑衣人和一個漂亮的軍官。那黑衣人身上除了一雙跟燒紅的煤塊一樣發亮的眼睛外,就只能看到他的斗篷和帽子了。他們告訴我要聖瑪爾泰的房間,那是我樓上的一間房,大人們,是我最乾淨的一間房。他們給了我一個銀幣。我把那枚銀幣鎖在抽屜裡,心想明天可以拿這枚銀幣上肉鋪去買點肉了。隨後我們便上樓去。到了樓上的房間,我剛一轉身,那個黑衣人便不見了,這可把我嚇昏啦。那軍官倒是一個象老爺般的體面人,他同我下了樓,便走出去了。當我把一絞紗線又紡了四分之一的時候,他同著一個漂亮的姑娘來啦,那姑娘要是好好打扮起來,一定會象太陽一般使你們眼花呢。她帶著一隻公山羊,是白山羊還是黑山羊,我可記不清了。這使我不能不考慮一下。那姑娘倒沒什麼關係,可是那只山羊呀!我不喜歡這種牲畜,它們都有鬍鬚和犄角,象人似的,並且還帶幾分妖氣。當時我可沒說什麼,我有銀幣就行了唄,不是嗎,法官先生?我把那姑娘同那軍官領到樓上的房間裡去了。我讓他倆單獨在一起,就是說同那只山羊在一起。我又下樓紡起紗線來。應該告訴您,我的房子有一樓和二樓兩層,後牆靠著河,象橋上別的房子一樣,樓上樓下的窗戶都是臨河開的。我紡著紗線,不知為什麼,那只公羊使我想起了妖僧,而且那姑娘的打扮又是那麼古怪。突然,我聽見樓上一聲叫喊,聽見什麼東西倒在樓板上了,又聽見打開窗戶的聲音。我跑進樓下我自己那個房間,看見一個黑影子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便跳到河裡去了,那是一個穿著神甫衣服的幽靈。那時月光很亮,所以我看得很清楚。那黑影向舊城區那邊遊去了。我全身發抖,跑去喊夜巡隊。那十二位先生進來了,一開頭不知怎麼回事,因為他們都是醉醺醺的,倒把我揍了一頓。我向他們解釋了一番,便同他們上樓去,我們看見的是什麼呀?我那可憐的房間裡全是血,軍官直挺挺地躺在血泊裡,脖子上插著一把尖刀。姑娘昏過去了,山羊嚇呆了。『得啦,』我想,『我得花兩個多星期來洗地板了,我得好好地擦洗一番,那太可怕啦!』大家把軍官抬走了,那可憐的人!那姑娘上身完全赤裸著。等一等,還有更糟糕的事呢,第二天我打算把那枚銀幣拿去買肉,卻看見放銀幣的地方放著一片乾枯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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