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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天哪,」那可憐的姑娘說道,「我認為這個名字漂亮就是由於它別致呢!既然你不喜歡,我就改名叫葛東吧。」

  「啊,別為這麼點小事難過了,我的好人!我不過是說那是一個要習慣了才記得住的名字,我只要一次把它牢牢記在心裡就好辦啦。聽我說,親愛的西米娜,我熱烈地崇拜你,我真是特別愛你呀。我知道有個姑娘聽見了會生氣的……」

  妒嫉的姑娘打斷他的話問道:「那是誰?」

  「那同我們有什麼關係呀?」弗比斯說,「你愛我嗎?」「啊!……」

  她說道。

  「好啦,這不得了麼!你也看得出我是多麼愛你。要是我不能使你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女子,但願大魔鬼海神奈普頓用大鐵叉叉我。我們要在什麼地方弄個小巧快樂的住所,我要讓我的弓箭手們排列在你的窗前。他們都是騎兵,他們可瞧不起米農隊長的士兵們。他們手裡都拿著戈矛弓箭和槍炮。

  我要帶你到茹利的倉庫去看巴黎的那些怪東西。那可好看啦。八萬種兵器,三萬套護心鏡和帶鎖子甲的白鎧,六十七種行業的旗子,大理院、審計院、將軍庫、造幣廠的旗標,總之是成車的鬼玩意!我要帶你到王宮大廈去看那些獅子,那些兇猛的野獸。所有的女人都喜歡這些。」

  姑娘已經好一會沉浸在迷人的思想裡,在他聲音的撫慰下夢想著,卻沒去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啊,你會幸福的!」隊長說,同時輕輕地動手去解姑娘的衣帶。

  「你這是幹什麼呀?」她機警地問道。事實把她從夢中拽回來了。

  「沒什麼,」弗比斯答道,「我不過是說你同我一起的時候,必須把這種奇怪的街頭裝束通通扔掉。」

  「當我同你在一起的時候呀,我的弗比斯!」姑娘溫柔地說。

  她又若有所思地不出聲了。

  被她的柔情鼓起了勇氣的隊長摟住了她的腰,她也沒有拒絕,隨後他便輕悄悄地解她的上衣,猛一下把她的頸飾扯開了。那個神甫呼吸變急促了,看見流浪姑娘赤裸的渾圓的淺褐色肩膀從薄紗裡袒露出來,好象沐浴在天邊雲霧中的月亮。

  姑娘聽他自便,仿佛沒有覺察似的。大膽的隊長的眼睛閃閃發光。

  她忽然轉身朝著他,「弗比斯,」她用無限依戀的聲音說道,「介紹我加入你的宗教吧!」

  「我的宗教!」隊長大笑起來,「我,我介紹你加入我的宗教呀!喇叭和雷霆啊!你為什麼要我的宗教呢?」

  「為了咱倆能夠結婚,」她回答道。

  隊長的臉上現出一種摻雜著驚異、輕蔑、不在乎和放肆的表情。「啊,呸!」他說,「難道一定要結婚嗎?」

  那流浪姑娘的臉蒼白起來,悲哀地把頭低垂在胸前。

  「漂亮的情人,」弗比斯溫存地說,「那些傻事有什麼意思呀?結婚有什麼了不起!難道不在神甫的店鋪裡念幾句拉丁文,就會相愛得差些嗎?」

  用最輕柔的聲音這樣說著,他便緊緊靠近著埃及姑娘,重新用撫愛的手抱住她那麼細弱那麼柔軟的腰身,眼睛越來越火辣辣的,這一切說明弗比斯顯然是接近了那種時刻,那種時刻連朱比特本人都會發呆,使好心的荷馬不得不叫一片雲彩來幫忙。

  堂·克洛德這時把一切都看在眼裡,門板上全是裂縫,他那鷹隼般的眼睛可以看得挺清楚。這位皮膚棕黑、兩肩寬闊的神甫,以前一向守著修道院的嚴肅和貞潔,此刻卻在這愛情、黑夜和逸樂的景象之前戰慄起來。任憑那青年男子調戲著的美女,好象在朝他的脈管裡澆灌著鉛的溶液。他的眼睛帶著淫蕩的妒嫉,鑽到了那些鬆開的別針底下,誰要是看見此刻貼在門縫前的那個倒黴人的臉孔,一定會以為他是在籠子裡望著狼吞吃羚羊的一隻老虎呢。他的瞳孔象燭光一般穿過門縫閃亮著。

  突然之間,弗比斯猛一下扯開了埃及姑娘的護胸。依舊面色蒼白的可憐的孩子好象忽然從夢中驚醒了,連忙從色膽包天的軍官身邊走開去,朝裸露的脖子和肩膀上瞟了一眼,羞得臉發紅,不知所措地把兩隻胳膊交叉起來遮住胸脯。要是沒有那照在她臉上的燈光,那麼,看見她那麼靜立不動的樣子,真會把她當成一座羞怯的塑像。她的眼睛依舊低垂著。

  弗比斯的舉動使她戴在脖子上的那個神秘的符咒露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他利用這個藉口去重新靠攏剛才被他嚇跑了的美人兒。

  「別碰!」她趕忙說道,「這是我的護身符。就是它,能使我將來找到我的親人,只要我還配得上。啊,放開我吧,弗比斯大人!我的母親,我可憐的母親啊!我的母親,你在哪兒?快來救救我!行行好吧,弗比斯大人!

  把我的護胸還給我!」

  弗比斯退縮了一下,用冷冷的聲音說:「啊,小姐!我很明白您並不愛我!」

  「我不愛你!」可憐的不幸的孩子喊道,同時抓住那個隊長,讓他坐在自己的身邊。「我不愛你,我的弗比斯!你為什麼這樣說呢,可惡的人?為什麼這樣來傷我的心?啊,來吧!把我拿去吧!整個兒拿去吧!隨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是屬￿你的。護身符在我算得了什麼!我的母親在我算得了什麼!你就是我的母親,因為我愛你!弗比斯,我最愛的弗比斯,你看見我嗎?是我呀,看著我,這就是你不願意拋棄的小姑娘,她來啦,她自己來找你啦。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我的身體,我整個的人,都是屬￿你的呀,我的隊長。哎,不!我們不必結婚,既然你討厭結婚。而且,我算什麼人呢?

  我,一個陰溝裡的可憐的姑娘,可是你呢,我的弗比斯,你是上等人。真想得好呀,一個跳舞姑娘同一位軍官結婚!我發瘋啦。不,弗比斯,不,我要做你的情婦,你的玩物,一個供你尋歡作樂的人,只要你願意,我就是一個屬￿你的姑娘,我是專門為了這樣才出生的。被人輕賤蔑視又有什麼關係?

  只要你愛我,我就會成為最驕傲最快活的女人。到我老了醜了的時候,到我已經不配愛你的時候,大人,請允許我侍候你吧。讓別人去給你繡綬帶吧。

  我是一個僕人,我得照料你。你要讓我給你擦亮馬刺,刷淨鎧甲,擦淨馬靴。

  不是嗎,弗比斯,你會給我這種慈悲吧?等一會,把我拿去吧!呀,弗比斯,我完全屬￿你,只愛我一個人吧!我們這些波希米亞姑娘就只要這個,只要空氣和愛情!」

  這樣說著,她便用兩隻胳膊抱住軍官的脖子,帶著含淚的微笑仰頭望著他,漂亮的胸脯擦著他的呢子上衣和粗糙的刺繡,她把半裸的身子俯向他的膝頭。隊長如癡如醉,把火熱的嘴唇去吻那漂亮的非洲人的肩膀。姑娘的眼睛迷迷忽忽,向後仰著,在這個親吻下激動得全身戰慄起來。

  忽然,她看見弗比斯的頭頂上伸出了另一個腦袋,一張發青的痙攣的臉孔和一副惡魔般的眼光,在那張臉孔旁邊有一隻手舉著一把尖刀。這是那個神甫的臉和手。他搗開門到這兒來了,弗比斯看不見他。那個姑娘在這個可怕的景象前驚呆了,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好象一隻鴿子偶然抬起頭來,發現老鷹正圓睜雙眼往它的窠裡窺探。

  她連喊都喊不出來,她看見尖刀插進了弗比斯的身子,拔出來時佈滿了鮮血。「真倒黴!」弗比斯說著便倒下去了。

  她昏了過去。

  她一合眼便昏昏沉沉,只覺得自己的嘴唇象被火燒了一下似的,那是一個比劊子手燒紅的鐵器更燙的親吻。

  她恢復知覺的當兒,正被一群巡夜的軍警圍著,人們抬走了血泊裡的隊長,神甫已經不見了,房間盡頭臨河的窗子大開著,人們撿到了一件斗篷,以為它是那個軍官的東西。她聽到周圍的人都在說:「她是一個女巫,她把一個軍官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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