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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老師,」甘果瓦可憐巴巴地答道,「這的確是件奇妙的衣服,你看得出來,我穿著它真比一隻貓兒戴著椰子殼做的帽子還要尷尬。我覺得要是引起軍警先生們來敲打這件可笑衣服裡面的畢達哥拉斯派哲學家的肩膀,那才糟糕呢。可是你有什麼辦法呀,我尊敬的老師?這只能怪我那件舊外衣,它在剛剛入冬時就拋棄了我,藉口說它已經爛成了破布渣,只配扔到撿破爛的人的籃子裡去。怎麼辦呀?我們的文明還不到能讓我們象古代狄奧瑞納①希望的那樣光著身子走路的地步,並且那時候刮著挺冷的風,一月的天氣要讓人嘗試那種新花樣可行不通呀!這件外衣落到我手裡我才把那件破舊的黑外衣扔掉了,因為它對於我這樣一位神秘哲學家太不神秘啦。於是我穿上了這件江湖賣藝人的衣服,象個聖吉雷斯特②。可您有什麼辦法?這是權宜之計呀!阿波羅③不是替亞代梅來斯④喂過豬麼?」

  「你可有了一個漂亮差使了。」副主教說。

  ①狄奧瑞納是古希臘的犬儒學者。
  ②聖吉雷斯特是古羅馬的殉教者。
  ③阿波羅是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太陽神和一切藝術之神,又名弗比斯。
  ④亞代梅來斯是古代菲爾國王。阿波羅被山林女神追逐時,亞代梅來斯收留了他,他便替亞代梅來斯牧豬。


  「老師,我明白在火爐裡點火或到天上取火,都要比在大街上牽著一隻貓更富於詩意和哲學意味。聽見你喊我,我就覺得自己象站在一個紙球跟前的毛驢那樣可笑。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老師?每天都要過活呀!最好的亞力山大體詩歌,對於嘴巴還不如一片布西奶酪值錢呢。你知道我寫了一首著名的賀婚詩,是獻給弗朗德勒公主瑪格麗特的,可是這城市卻拒絕付給我稿費,藉口說它寫得並不算好,倒好象人們可以付四個先令給索福克勒斯④的一部悲劇似的。我眼看就快餓死了,幸好我知道自己的牙床還挺好,我便向它說道:

  『努力撐持著,自己養活自己吧』。有一群後來成了我的好朋友的乞丐,教會了我二十來種把戲,這樣我每天晚上都能用我白天額頭上流的汗水掙來的麵包給我的牙齒嚼了。我承認這樣浪費我的天才終究很可悲,一個人不能光是敲敲鼓咬著椅子過日子。可是,尊敬的老師,不光要活下去,還得自己掙錢活下去啊!」

  堂·克洛德·孚羅洛一言不發地聽他說著,忽然他那深沉的眼睛裡露出一種銳利的探究的表情,以至甘果瓦覺得那種眼光一直射到他靈魂深處。

  「很好,比埃爾先生,可是你現在怎麼會同那個埃及跳舞姑娘在一塊的呢?」

  「哎呀!」甘果瓦說,「那因為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丈夫呀!」

  神甫陰森森的眼睛差點冒出火來。

  「你竟做出了這種事嗎,可憐的東西?」他怒衝衝地抓住甘果瓦的胳膊說,「你要為了做那姑娘的丈夫而被上帝拋棄嗎?」

  「說到我進天堂的事麼,大人,」甘果瓦全身發著抖回答道,「我向你擔保,我連碰也沒有碰過她呢,要是使你擔心的就是這回事的話。」

  「那你怎麼說你們是夫婦呢?」神甫問道。

  甘果瓦趕快儘量簡明扼要地把讀者已經知道的那段經歷講給他聽:他冒險去到聖跡區以及他的碎罐婚禮。他還說到這個婚姻連一點結果都沒有,那波希米亞姑娘每天晚上都象第一晚那樣不許他親近。「這是一樁痛苦的事,」

  他結束道,「但這都因為我不幸是和一位聖女結婚的原故。」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副主教問道,他聽了甘果瓦剛才的話以後,比較平靜些了。

  「這可不容易講清楚啦。」詩人回答道,「那是由於一種迷信。據那個我們稱為埃及公爵的老傢伙告訴我,我的妻子是一個被拋棄的或是撿來的孩子——這兩回事本來差不多。她的脖子上戴著一個符咒,他們說那個符咒會使她有一天找到她的父母,但是假若她失去了貞操,那個符咒就會失掉魔力。

  這件事就足夠使我們兩人都保持著純潔了。」

  「那麼,」臉色越來越開朗的克洛德說,「你相信那小東西沒有被男人碰過?」

  「堂·克洛德,你想要一個男人拿迷信怎麼辦?她的頭腦裡裝著那個東西呀。我本來認為,那些容易接近的波希米亞婦女中間是很少有人保持著那種修女般的貞操的。但她受著三重保護:她在埃及公爵的保護之下,他或許是打算把她賣給什麼女修道院吧;她部落裡所有的人全都十分尊敬她,把她當作一位聖母;還有那快活的人兒不顧總督禁令經常在胸前藏著一把匕首,要是你迫近她的身子,她就把匕首舉在手裡。她是一隻不好惹的黃蜂呢,我④索福克勒斯是古希臘悲劇詩人。告訴你!」

  副主教還向甘果瓦刺刺地問個沒完。

  照甘果瓦的意見,拉·愛斯梅拉達是一個無害的迷人的人兒,除了她那特別的扁嘴。她是個天真熱情的姑娘,什麼都不懂,卻又對什麼都挺熱心。

  她連男人和女人的差別都不明白,就是在夢裡也弄不清。她就是那一種人,特別喜歡跳舞,喜歡熱鬧和新鮮空氣。她很象一隻蜂王,腳上長著看不見的翅膀,生活在永遠的回旋中間,她是在一直流浪的生活裡養成這種性格的。

  甘果瓦偶然間知道她很小的時候就走遍了西班牙和卡塔盧尼亞,一直走到西西里。他甚至認為她曾經被她所屬的吉普賽流浪群帶到阿加以地區的阿爾及爾王國去,那是阿加以伸向阿爾巴尼亞和希臘的一角,另一角伸向西西里海岸,是通向君士坦丁堡去的。甘果瓦說阿爾及爾國王當摩爾的白人酋長的時候,那些流浪人都是從屬￿他的臣民。拉·愛斯梅拉達的確是在很年幼時從匈牙利到法國來的。這姑娘從那些地方帶來了幾句行話,各種各樣的奇異歌曲和想法,她的語言和她那半巴黎式半非洲式的服裝是同樣複雜的。她常去的地方的人都很喜歡她,由於她的善良,她愉快的性格,活潑的姿態以及她的歌聲和她的舞蹈。她相信全城裡只有兩個人恨她,她每次提起那兩個人都十分恐懼:一個是羅蘭塔可惡的隱修女,每當埃及姑娘經過她的窗前都要挨她咒駡;一個是一位神甫,他碰到她時的眼光和所講的那些話都使她害怕。

  副主教聽到後一種情況時相當不安,然而甘果瓦並未注意到,兩個月來的經歷使這位無憂無慮的詩人忘記了他遇見埃及姑娘那天晚上的奇異情節以及副主教在那個場合出現的情景。不過那個跳舞姑娘畢竟不用擔心什麼,她從來不替人算命,不會受到那些流浪婦女常遭遇到的巫術案件的牽連。甘果瓦對於她雖然算不上是個丈夫,至少還算是個兄長。總之,這位哲學家用很大的耐心忍受著那種柏拉圖式的婚姻,總算有了住處和麵包啦。每天早上他離開乞丐的大本營,往往是和那埃及姑娘一道,在街頭協助她收集收集小銀幣,每天晚上他回到那同一個屋頂下,聽憑她鎖在她自己的小房間裡,他自己卻獨自睡他的坦然的覺。「生活得很舒服,能學到很多東西,」他說,「沉思默想也很方便。」再說,在這個哲學家的靈魂深處,他並不能肯定自己是多麼迷戀那個流浪姑娘,他倒挺愛那只母山羊呢!那是一隻迷人的畜生,溫柔、伶俐、聰明,是一隻訓練得很好的小羊。在中世紀,這種馴服的動物是很常見的,人們十分欣賞它們,這就往往把它們的導演人引向火刑。其實這只金腳爪的羊兒所玩的戲法,不過是一種十分天真的遊戲罷了。甘果瓦詳細地向副主教敘述的這些情況,好象真是十分有趣,常常只要隨便把一隻小鼓遞給那小山羊,它便會表演你想看的戲法,這是它從那流浪姑娘那裡學會的。那流浪姑娘有一種罕見的才能,她只用兩個月的時間就教會了山羊把幾個活動的字母排列成「弗比斯」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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