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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她愈來愈煩惱不安了,這種煩惱絲毫沒有減少,當她看見隊長被那流浪姑娘迷惑著,尤其被他自己迷惑著的時候。隊長把腳跟旋轉了一下,用十分坦率的軍人氣派一遍又一遍地在向姑娘獻殷勤:「真是個漂亮姑娘,憑我的靈魂擔保!」

  「她穿得真夠簡陋的!」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露出她的漂亮牙齒笑著說道。

  這句話給其餘的幾位帶來了一線光明,使她們發現了可以攻擊那埃及姑娘的一面,既然無法誹謗她的美貌,她們便朝她的裝束方面撲了過來。

  「不過這倒是真的,」蒙米歇爾說,「你從哪兒學會了不穿胸衣不戴圍巾就在大街上跑呢?」

  「這條裙子簡直短得可怕!」加耶楓丹補充道。

  「我親愛的,」孚勒爾·德·麗絲尖刻地接口說,「沙特雷法庭的十二個警卒要是看見了你的鍍金腰帶,一定會把你抓去。」

  「小姑娘,小姑娘,」克利斯丹依冷酷地笑笑說,「要是你的衣袖能遮住胳膊,就不會被太陽曬疼了。」

  這一情景的確值得讓一位比弗比斯聰明的旁觀者來觀賞,來看看這些漂亮姑娘怎樣講著毒辣尖刻的話,她們怎樣在那街頭舞女的周圍和她糾纏。她們又殘酷又文雅,毫不在乎地盤問和探究她那些寒傖粗笨的鍍金裝飾品。她們又是譏笑,又是諷刺,又是沒完沒了的貶薄,冷言冷語不斷地向那流浪姑娘傾注,還有高傲的假慈悲和不懷好意的眼光,你簡直會覺得好象在看古羅馬的小姐們用金針去刺一個漂亮女奴的胸脯呢。你會認為那是些極好的獵狗,它們鼻翼扇動著,眼睛閃亮著,在主人禁止去咬的木制牝鹿旁邊轉來轉去。

  站在這些門第高貴的小姐面前的人,終究不過是一個大街上跳舞的窮姑娘罷了!她們仿佛根本沒留意她就在那裡,竟當著她的面高聲議論她,好象在議論某種十分不潔淨、十分好玩而又十分好看的東西。

  那流浪姑娘對於這類傷害並不是感覺不到,一道羞辱的紅暈時時出現在她的臉上,一道憤慨的光芒時時閃露在她的眼中,她的嘴唇好象就要說出侮慢的話來,她扁了扁嘴做出我們給讀者描繪過的那種不屑的神氣,但她終於默不出聲,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用一種無可奈何的又悲哀又溫柔的眼神望著弗比斯。她似乎是因為怕被趕走才努力克制著。

  至於弗比斯呢,他是帶著半憐惜半粗魯的神氣站在那流浪姑娘一邊。

  「讓她們說去吧,小姑娘!」他碰響了一下金馬刺說道,「當然,你的裝束有點兒古怪和簡陋,可是對於你這樣一位漂亮姑娘,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的天呀!」褐色頭髮的加耶楓丹挺起天鵝般的脖子苦惱地笑著說,「我看王室弓箭手先生碰上了埃及姑娘的眼睛就容易著火啦!」

  「怎麼不是?」弗比斯說。

  隊長無心地講出的這句話,好象扔出一塊石頭卻沒看見它落到了什麼地方。高蘭布笑起來了,狄安娜·阿默洛特和孚勒爾·德·麗絲也笑起來了,後一位笑的時候眼睛裡含著一滴眼淚。

  聽見了高蘭布·德·加耶楓丹的話就把眼睛望著地板的流浪姑娘,也抬起眼睛重新望著弗比斯,這當兒她真是美極啦。

  那老婦人看見這個情景,莫名其妙地惱怒起來。

  「聖母呀,」她忽然喊道,「什麼東西跑到我身邊來啦?啊,討厭的畜生!」

  原來是那只山羊剛剛走來找她的女主人,它向女主人跳過去的時候,兩隻犄角碰著了那貴婦人坐下時滑在腳上的毛毯。

  這倒是個轉機,流浪姑娘一句話沒說,把小羊牽到身邊。

  「啊!這不是那只有金腳爪的羊兒嗎!」倍韓日爾高興得跳起來嚷道。

  流浪姑娘雙膝跪著,把臉孔偎著可愛的羊頭,你會以為她是在請求羊兒原諒自己離開了它這麼久呢。

  這時狄安娜便附在高蘭布的耳邊說道:

  「哎,我的天,我怎麼早沒有想到!這便是那個帶著母山羊的流浪姑娘呀。聽說她是個女巫,她的母羊會玩些很古怪的把戲。」

  「哎呀,」高蘭布說,「該讓這母山羊來蠱惑我們,來給我們表演一個把戲吧!」

  狄安娜和高蘭布便活潑地向埃及姑娘說道:

  「小姑娘,叫你的母山羊給我們演一個把戲吧!」

  「我不懂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跳舞姑娘回答說。

  「一個把戲,一場魔法,總之,一種巫術!」

  「我不懂!」她用手撫摸那漂亮的畜生,一遍又一遍地喚道,「加里,加里!」

  這時,孚勒爾·德·麗絲發現山羊脖子上掛著一隻繡花的小荷包,便問埃及姑娘:「這是什麼呀?」

  埃及姑娘抬起大眼睛望著她,認真地回答道:「這是我的秘密。」

  「我倒很想知道你的秘密是什麼呢!」孚勒爾·德·麗絲想道。

  這當兒那位好夫人發起脾氣來了:「那麼,波希米亞姑娘,要是你同你的山羊都不肯給我們跳個什麼舞,那你們在這裡來幹什麼的呢?」

  那流浪姑娘一句話也不回答,慢慢地向房門口走去,但是她離房門越近,腳步也就越慢下來,好象有一塊看不見的磁石吸引著她。忽然她把含著淚花的濕潤的眼睛望著弗比斯,停住了腳步。

  「真是天曉得!」弗比斯嚷道,「不能這樣走掉呀。回來,回來,給我們跳點什麼吧。但是,可愛的美人兒,你叫什麼名字?」

  「拉·愛斯梅拉達。」跳舞姑娘的眼睛依然沒有離開他。

  聽到這個古怪的名字,姑娘們發出了一陣哄笑。

  「一位小姐有這麼個名字真可怕呀!」狄安娜說。

  「你明明知道,」阿默洛特說,「她是一個女巫。」

  「親愛的。」阿洛伊思夫人用認真的口氣說道,「你這個名字一定不是你的父母給你施洗禮時起的。」

  這當兒,倍韓日爾便趁著別人沒看見,用一塊糖把羊兒領到屋角裡去了好幾分鐘,不多一會她倆就成了好朋友。這好奇的女孩解下了羊兒脖子上掛的一隻小袋,把它打開,把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在地板上。那是一份字母表,每個字母都分別刻在一塊小小的黃楊木板上。這些玩具似的字母剛剛倒在地板上,那孩子便驚奇地看見羊兒用金爪子抓起幾個字母,輕輕地放在地板上,按照奇怪的順序排列起來。這當然是一種巫術啦,一會兒就排成了一個字,那山羊好象非常熟練,排列起來毫不費事。倍韓日爾忽然合著雙手,讚歎地說道:

  「孚勒爾·德·麗絲教母!你瞧瞧羊兒剛才幹了什麼!」

  孚勒爾·德·麗絲跑過去一看就氣得戰慄起來,地板上的字母排列的是這個字:

  PHOEBUS

  ①這個詞就是弗比斯的名字,本意是太陽神。

  「這是母山羊寫的嗎?」她用激動的聲音問道。

  「是呀,教母。」倍韓日爾回答道。

  這是用不著懷疑的,那姑娘本人並不會寫字。

  「這就是那個秘密啦!」孚勒爾·德·麗絲想。

  聽到小姑娘的喊聲,母親、姑娘們、波希米亞姑娘和那個軍官,通通跑了過去。

  流浪姑娘看見山羊剛才幹下的蠢事,她的臉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白,象個罪犯似的在隊長面前發起抖來,隊長卻滿意而驚訝地笑著看她。

  「弗比斯!」驚呆了的姑娘們互相耳語道,「這是隊長的名字呀!」

  「你的記性好得出奇啊!」孚勒爾·德·麗絲向嚇呆了的流浪姑娘說。

  接著又歎了幾口氣。「啊,」她把兩隻漂亮的手捂著面孔,痛苦地喃喃道,「這是一個女巫!」但是她聽見心靈深處有個悽楚的聲音告訴她:「這是一個情敵!」

  於是她暈倒了。

  「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嚇壞了的母親叫喊起來,「滾吧,地獄裡的波希米亞女人!」

  拉·愛斯梅拉達一會兒便收拾起地上的倒黴字母,向加里做了一個手勢,從一道門裡走出去了,同時人們正從另一道門裡抬出孚勒爾·德·麗絲。

  隊長弗比斯獨自留在那裡,在兩道門當中遲疑了一會,接著便跟在流浪姑娘身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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