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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何況,這一切又和他因自己有著俊美的容貌和考究的服裝而感到的驕傲攪混在一起,你們愛怎麼想像便怎麼想像吧,我只不過是一個講故事的人罷了。

  他好一會沒有說話,在那兒想事或是什麼都沒想,當孚勒爾·德·麗絲忽然轉身向他講話時,他正默默地靠在雕花的壁爐上。總之,使那可憐的姑娘生氣的不過是他那有戒備的心罷了。

  「好表哥,你不是告訴過我,說你在兩個月前某個晚上巡夜的時候,從一打強盜手裡救出了一個波希米亞小姑娘嗎?」

  「我想是的,好表妹。」隊長說。

  「好吧,」她說道,「可能就是這個在巴爾維廣場上跳舞的流浪姑娘吧。

  過來看看你認識她不,弗比斯表哥。」

  她喚著他的名字叫他到身邊來的這個邀請,暗中含有表示和解的意思,弗比斯·德·沙多倍爾隊長(讀者從這一章開頭就看得出是他)拖著緩慢的腳步向陽臺走去。「看呀,」孚勒爾·德·麗絲溫柔地把手扶著弗比斯的胳膊說,「看那邊人堆裡跳舞的小姑娘,她就是你的那個流浪姑娘吧?」

  「是她,我看見她的羊兒就認出來了。」

  「啊,真是漂亮的小羊呀!」阿默洛特讚美地合著手說。

  「它那兩隻犄角真是金的嗎?」倍韓日爾問道。

  在她的安樂椅上紋絲不動的阿洛伊思夫人說話了:「是不是去年從吉巴爾門進城的那些波希米亞人裡面的一個?」

  「我的母親大人,那道城門如今叫做地獄門了。」孚勒爾·德·麗絲輕聲說。

  貢德洛裡耶小姐知道青年隊長對於她母親那種談論老古董的話厭煩到什麼程度。真的,他已經在咬牙切齒地冷笑了:「吉巴爾門!吉巴爾門!那是因為她想起了國王查理六世喲!」

  「教母!」倍韓日爾滴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轉動著,忽然抬起來望著聖母院的塔頂說:「上面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是誰呀?」

  姑娘們全都抬起眼睛,的確有個男子倚在靠北邊的朝向格雷沃廣場的那座鐘塔的欄杆上,那是一個神甫,看得清他的衣服和用雙手支著的臉孔。他象一尊塑像似的紋絲不動,呆定的目光望著廣場。

  那是鷂鷹注視它剛剛發現的鳥窠時的那種目光。

  「那是若紮斯的副主教先生。」孚勒爾·德·麗絲說。

  「這麼遠你都認出了他,可見你的眼力真好!」加耶楓丹說。

  「他好象是在看那跳舞的姑娘呢!」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說道。

  「那埃及姑娘可要當心才好,」孚勒爾·德·麗絲說,「他是不喜歡埃及人的。」

  「真遺憾那個人這樣看著她,她跳舞跳得好極啦!」阿默洛特·德·蒙米歇爾說。

  「好表哥弗比斯,」孚勒爾·德·麗絲忽然說道,「你既然認識這個流浪的小姑娘,你就做個手勢叫她上來吧。那樣會使我們高興的。」

  「啊,就這樣!」姑娘們都拍著手嚷道。

  「但這是件傻事呀!」弗比斯答道,「她一定早就把我忘了,何況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小姐們,既然你們願意,我就試試看。」他說著就走到陽臺欄杆邊上喊道:「小姑娘!」

  跳舞的姑娘那時正巧沒有敲鼓,聽見有人喊她,就朝著喊聲的方向轉過頭來,亮晶晶的眼光落到弗比斯身上,突然停住不跳舞了。

  「小姑娘!」隊長又喊了一聲,並且招手叫她來。

  姑娘依舊望著他,隨後雙頰象著了火一般漲得緋紅,她把小鼓夾在腋下,穿過驚訝的人群,向弗比斯呼喚她的那座房子的大門走去,腳步緩慢而搖晃,眼光困惑得好象一隻無法逃避蛇的引誘的鳥兒。

  過了一會兒,幃幔被撩開了。流浪姑娘紅著臉,喘著氣,慌張地出現在門檻邊,兩隻大眼睛望著地板,不敢再向前邁步。

  倍韓日爾拍起手來。

  跳舞姑娘仍然一動不動地呆在門檻邊,她的出現在這群姑娘裡產生了奇特的影響。她們一定或多或少地同時被一個想取悅那漂亮軍官的模糊不清的願望激動著,那精緻的制服成了她們全體賣弄風情的目標,自從他在場,她們之間就產生了某種秘密而劇烈的競爭,連她們自己也沒有覺察,只不過時刻從她們的言談舉止上顯露出來罷了。雖然她們的美麗程度彼此差不多,她們卻都用同等的武器在競爭,而且每人都可望取勝。流浪姑娘的到來,突然把這個均勢打破了。她是那樣美得出奇,當她出現在房門口時,仿佛散發著她特有的光芒,在這間擠滿了人的房間裡,在這些幃幔和木刻的陰影中,她比在廣場上更顯得容光煥發,好象是誰把一個火炬從大太陽底下帶到了陰暗處來了。高貴的小姐們不由得都感到了她的耀眼的美。每人都覺得自己在她的美貌裡受到了某種損害。因此她們的陣線——請原諒我用這個詞——也立刻轉變了,雖然她們並沒有交談一句,可是她們已經互相瞭解得很清楚,婦女的直覺,比男人的聰明更能互相瞭解,互相呼應呢。她們碰到了一個共同的敵手啦,她們全都感覺到了,也全都重新打起了精神。只要滴一滴葡萄酒在一杯水裡,就能使整杯水變得緋紅;只要突然來了一位更漂亮的婦女,就能使一群漂亮婦女感染某種惡劣情緒——尤其是當有位男子在場的時候。

  對那個流浪姑娘的接待自然是格外冷淡了,她們從頭到腳地打量她,然後彼此面面相覷,一言不發。她們是相互瞭解的,但那姑娘卻在等著別人同她說話,她非常難為情,連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隊長首先打破了沉默。「說真的,她是個迷人的小人兒呢!」他用毫無顧忌的自負的聲調說,「你覺得怎樣,好表妹?」

  這句讚歎,比較文雅的崇拜者本來應該講得輕聲些的,當然消除不了站在流浪姑娘面前的小姐們的妒嫉。

  孚勒爾·德·麗絲用瞧不起的口氣回答道:「還不錯。」

  其餘的人低聲交談著。

  最後,阿洛伊思夫人——為了她的女兒,她也同樣妒嫉呢——向那跳舞姑娘說:「過來,小傢伙!」

  「過來,小傢伙!」老太太身後的倍韓日爾用輕視的滑稽口氣重複了一遍。

  流浪姑娘便向那高貴的夫人走去。

  「漂亮的孩子,」弗比斯朝她跟前邁了幾步,加重語氣說道,「你還認得我嗎?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這種極大的榮幸……」

  她抬起眼睛無限溫柔地看著他,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

  「啊,是呀!」

  「她記性真好!」孚勒爾·德·麗絲說。

  「可是,」弗比斯又說,「那天晚上你很快逃開了,是我把你嚇著了嗎?」

  「啊,不是!」流浪姑娘說。

  這句「啊,是呀!」緊接著又是一句「啊,不是!」其間仿佛有點難以形容的什麼,使孚勒爾·德·麗絲覺得受了傷害。

  「我的美人,」弗比斯用那種向街頭女郎講話的隨便的語氣說道,「你走後卻把一個可惡的流氓,一個獨眼的駝子留在你原來的地方,他是主教的敲鐘人吧,我想。有人告訴過我說他是副主教的養子,說他生下來就是個魔鬼,他有一個可笑的名字,叫做四旬齋、聖枝主日、封齋前的星期二,或者別的什麼,總之是個重要的節日,我可記不清了。他竟敢搶走你,倒象你是為了那些教堂工役才出生的!太過分哪!那貓頭鷹究竟想把你怎麼樣呀,嗯?

  告訴我吧!」

  「我不知道。」她回答。

  「想想那多麼無聊!一個敲鐘人竟敢搶起一位姑娘來了!倒象他是一位子爵呢!一個平民竟玩起上等人的把戲來了!真是少有少見!不過他付出了很高的代價,比埃拉·多爾得許是個最粗暴的人,他從來不輕饒一個無賴,要是你同意,他會巧妙地揭掉那敲鐘人的皮!」

  「可憐的人!」流浪姑娘想起了剛才刑臺上的景象。

  隊長卻哈哈大笑:「牛角尖!這種憐憫就像是把一根羽毛插在豬尾巴上!

  我願意我的肚皮象教皇那樣大呢,假若……」

  他忽然住了口。「請原諒,小姐們,我想我又要講出傻話來啦!」

  「呸,先生!」加耶楓丹說。

  「他向那個東西講的才是他的真心話呢!」孚勒爾·德·麗絲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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