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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那個老太太間或低聲同他講幾句話,他儘量呆板地勉強地回答著。從阿洛伊思夫人低聲同那個隊長講話時的微笑和她的聰明的小手勢,從她一面向女兒孚勒爾·德·麗絲擠眉弄眼的情形看來,很容易猜出他們之間有姻戚關係,很容易看出那個青年與孚勒爾·德·麗絲一定是有了婚約的。但從那青年冷淡和不耐煩的表情,很容易看出至少在他那方面根本沒有什麼愛情,他是滿臉的厭煩和疲倦。如今我們衛戍隊裡的少尉們准會把這種情形出色地解釋為他心裡在罵:「只配打掃的娼婦!」

  那位好夫人,那很為女兒驕傲的可憐的母親,並沒看出青年軍官毫不熱心的樣子,還竭力慫恿他注意孚勒爾·德·麗絲正在一針一線地繡著未完工的幃幔。

  「啊,好侄兒,」她拉著他的衣袖,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瞧她低著頭的樣兒!」

  「是呀,」青年回答了一聲,隨後還是象先前那樣沉默冷淡。

  過了一會,他又不得不彎下腰來聽阿洛伊思夫人的問話:「你看見過比你的未婚妻更標緻更可愛的姑娘嗎?誰能有比她更白的皮膚和更好的金褐色頭髮呢?她的手不是十分完美嗎?她的脖子不是象天鵝的脖子一般美妙嗎?

  我祝賀你!你這放浪的傢伙,你當了男人多麼幸福!我的孚勒爾·德·麗絲不是漂亮得令人崇拜嗎?你不是被她迷住了嗎?」

  「當然啦!」他答道,心裡卻在想別的事。

  「可是去同她說說話呀,」阿洛伊思夫人忽然推著他的肩膀說道,「去同她談點什麼,你變得夠膽小的哪。」

  我們敢向讀者擔保膽小並不是那個隊長的毛病,也不是那個隊長的優點,但他還是嘗試著照別人的意思行事。

  「好表妹,」他走到孚勒爾·德·麗絲身邊說,「這幅幃幔上繡的是什麼呀?」

  「好表哥,」孚勒爾·德·麗絲用輕蔑的聲調答道,「我已經告訴過你三遍了:這是海神的洞府。」

  青年隊長那種冷淡和不在意的樣子,孚勒爾·德·麗絲顯然比她母親看得清楚多了。他感到必須要交談一番。

  「這海神洞府的幃幔是替誰繡的呢?」

  「替郊區聖安東尼寺院繡的,」孚勒爾·德·麗絲答道,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青年隊長拿起幃幔一角說:

  「我的好表妹,這個鼓著兩腮吹海螺的胖武士是誰呀?」

  「那是特西多。」

  孚勒爾·德·麗絲的簡短的答話,依然顯出她還在生氣。那個青年男子知道自己必須附在她耳邊講講話,講幾句無聊的恭維人的話,於是他彎下腰去,但他再也想不出比下面這句話更溫柔更親密的了:

  「你母親為什麼老是穿這種我們的祖母在查理七世時代就穿的繡紋章的短外衣呢?」他說道,「好表妹,這種短外衣現在已經不流行了,她衣服上繡的鉸鏈形和桂花形紋章,使她好象活動的火爐架子。我敢擔保,人們現在真的再不打這種旗號了。」

  孚勒爾·德·麗絲抬起漂亮的眼睛責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向我擔保的事就是這個嗎?」她低聲問道。

  那好心腸的阿洛伊思夫人看見他倆這樣靠近地低聲談話,覺得非常開心,便拍著她的祈禱書高興地說:「多麼動人的談情說愛的場面呀!」

  青年隊長愈來愈不好意思了,便朝著那幅幃幔改口說:「這真是一件漂亮的手工!」他大聲嚷道。

  聽到這句讚賞的話,另一個姑娘高蘭布·德·加耶楓丹,她身穿藍緞衣服,皮膚白皙,有一頭漂亮金髮,便怯生生地問孚勒爾·德·麗絲(同時卻希望那漂亮青年來回答):「親愛的貢德洛裡耶,你看見過羅歇·居容大廈的幃幔嗎?」

  「是不是盧浮宮裡林日爾花園旁邊的那座大廈?」狄安娜·德·克利斯丹依微笑著問道,她牙齒很美,因此她老是在笑。

  「那裡有巴黎古代城牆上高大的望樓,」皮色淺褐、兩頰鮮紅、頭髮烏黑鬈曲的迷人的阿默洛特附和道,她是慣於在別人笑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歎氣的。

  「我親愛的高蘭布,」阿洛伊思夫人又說,「你說的是國王查理六世時候的巴格維勒先生的府邸嗎?那裡有些上等質料的絕妙的幃幔。」

  「查理六世!國王查理六世!」那青年隊長摸著小鬍子抱怨道,「天哪!

  這位好夫人記得多麼清楚那些古老的東西!」

  貢德洛裡耶夫人接著又說:「的確是漂亮的幃幔呀!那手工的確是令人驚歎的!」

  正靠在陽臺欄杆上望著廣場的瘦弱的七歲小姑娘倍韓日爾·德·尚謝勿西耶這時忽然喊道:「看呀,孚勒爾·德·麗絲教母!那漂亮的跳舞姑娘又在石板路上敲著鼓跳舞啦,就在那邊的平民堆裡!」

  人們的確聽見了一面手鼓的響亮的聲音。

  「是個流浪的埃及姑娘,」孚勒爾·德·麗絲懶洋洋地回過頭去望著廣場說。

  「咱們看去!咱們看去!」她那些活潑的女伴們嚷著,全都跑到陽臺邊去了,孚勒爾·德·麗絲心裡想著未婚夫對她的冷淡,慢吞吞地跟在她們後面,那未婚夫卻因為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打斷了那惱人的談話,倒覺得挺高興,便帶著完成了任務的軍人的滿足心情回到房間盡頭。侍候漂亮的孚勒爾·德·麗絲,在往日對於這個青年隊長來說本來是件愉快而容易完成的任務,但他已逐漸厭煩了,看見婚期日益臨近,他就一天比一天更加冷淡。他是沒有恒心的,而且——還用說嗎?——趣味有點低級,雖然他出身高貴,可是已經染上了不止一種的老兵的習氣。他喜歡酒店,經常在裡面混,他只有同那些講粗話的人在一起時,只有同豪爽的軍人在一起時,只有在容易得來的美色和容易得來的成功當中,才會覺得方便和自在。雖然他曾經在自己家裡受到教育,學習禮貌,但是他非常年輕時就已經跑遍全國,非常年輕時就被送進了軍隊,而他那上等人的光澤,逐漸被武士服的肩帶磨去了。在他由於禮貌關係隨時進行的一些拜訪中,要算在孚勒爾·德·麗絲家中這一次使他加倍覺得難為情了。首先因為他到處浪費愛情,他並沒有給孚勒爾·德·麗絲留下多少,其次是因為在那麼多有教養的又文雅又羞怯的姑娘中間,他老在擔心他那說慣了粗話的嘴忽然發瘋,溜出一句酒店裡的話來。請想想那種情景該多麼精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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