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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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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新婚之夜 過了不多一會,我們的詩人就進入一間相當嚴密、溫暖的尖拱頂房間,坐在一張便於從旁邊的高食櫥裡拿東西的桌子跟前了,預計還會有一張好床,還可以同一位漂亮的姑娘親密地談心。這樁奇遇具有相當迷人的成分,他開始把自己當成神話中的人物了,他的眼睛向周圍東看西看,好象是要弄清楚那兩頭怪獸架著的火爐還在不在那裡,剛才使他一下子從地獄升到天堂的好象就是那只火爐吧。有時他又盯著看他那上衣上所有的破洞,以便抓住現實,不至於完全神志不清。他那在幻想上飄來飄去的理智,只能攀附在這樣一條線索上了。 那個少女似乎絲毫不注意他,她走來走去,或者挪動一下凳子,或者向山羊說幾句話,或者向這裡那裡扁一扁嘴。她終於坐到桌子跟前來,甘果瓦可以仔細端詳她了。 讀者啊,你也曾經是個孩子,也許你很幸運,現在還是個孩子。你一定曾經不止一次地(至於我,我往往是整天如此,那是我消磨時間最好的方法)在晴朗的日子沿著一座又一座叢林,在小溪邊追蹤一隻藍色的或綠色的蜻蜓,它常常改變飛行方向,並且輕擦著樹梢飛過。請回想一下,你抱著多麼迷戀的好奇心,全神貫注地看著那嗡嗡叫著的旋風似的小東西,那一對紫色或藍色的翅膀,中間浮動著它那由於迅速的運動而顯得難以捉摸的形體。那個會飛的生物,對於你它顯得多麼虛幻和難以想像,無法捕捉,無法辨明。 可是當那蜻蜓終於在一莖花枝上停下來時,你能屏息細看它那一對薄薄的長翅膀,一身琺瑯般光滑的長袍和兩隻水晶樣透明的眼睛,那時你是多麼驚異,多麼擔心它會重新躲進陰影或是遁入虛空。回想起這些,你就容易體會到甘果瓦仔細端詳愛斯梅拉達那看得見也摸得著的形體時的感受了,那個形體他只是當她在人群裡歌舞時看見過一眼。 他愈來愈沉迷在自己的夢中。「難道這就是——」他睡眼矇矓地望著她,自言自語地說,「這就是所謂『拉·愛斯梅拉達』嗎?一個高級生物!一位大街上的女舞蹈家!一點不錯!今天早上使我的戲劇遭受打擊的就是她!今天晚上救了我性命的也是她。我可憐的天才!我可愛的天使!依我看,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她既然救了我,也會熱烈地愛我吧!然而,」他忽然帶著來自他性格和哲學深處的真實感說道,「我不大弄得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成了她的丈夫!」 他心裡和眼睛裡裝著這個念頭,用十分莊嚴優美的姿態向那少女走過去,使她倒退了一步。 「你要我做什麼嗎?」 「你能這樣問我嗎,令人敬愛的拉·愛斯梅拉達?」甘果瓦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連他自己聽起來也覺得詫異。 那波希米亞姑娘睜大著眼睛說:「我不懂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啦!」甘果瓦說,想到最後只需實現聖跡區的一項規定了,他就變得更加熱情起來。「難道我不是屬你的嗎?溫柔的朋友,難道你不是屬我的嗎?」 他一面說,一面天真地抱住她的腰。 波希米亞姑娘的短上衣象鰻魚的皮似的從他手裡滑過,她從小房間的這一頭跳到了那一頭,先彎下腰去又馬上挺直身子,手裡握著一把尖刀。甘果瓦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尖刀是從哪兒拔出來的,她神態又激動又高傲,撅著嘴,閃動著鼻翼,兩頰紅得象杏子,兩眼閃出電一樣的光芒,那白山羊不時跑到她跟前,聳起兩隻尖尖的漂亮的金色犄角,向甘果瓦做出挑戰的姿勢。這都發生在一轉眼之間。 那蜻蜓變成了黃蜂,她不想別的,只想螫人。 我們的哲學家困惑地呆立不動,用遲鈍的目光來回看那山羊和那姑娘。 「聖母啊!」他驚駭了一陣之後,說得出話了,終於說道,「原來是兩個潑婦呀!」 波希米亞姑娘開口說話了。 「你應該是個比較勇敢的人!」 「請原諒,小姐,」甘果瓦微笑著說,「可是你為什麼又要我當你的丈夫呢?」 「難道應該讓你給絞死嗎?」 「這樣說來,」詩人補充道,他對愛情的希望受到挫折了,「你同我結婚就只是為了打救我,再沒別的想法嗎?」 「你還希望我會有什麼別的想法?」 甘果瓦咬著嘴唇。「好吧,」他說,「我並不是象我自己以為的那樣,是一個勝利的愛神。但是,摔破那可憐的瓦罐又有什麼好處?」 這當兒愛斯梅拉達的尖刀和小山羊的犄角依然保持著防衛姿勢。 「拉·愛斯梅拉達小姐,」詩人說,「咱們和解吧。我不會同你爭辯說,你不應該這樣不顧總督大人的禁令,私下懷著一把尖刀。你不會不知道,諾愛勒·萊斯克裡萬就是因為帶著一把劍,在一個星期以前被判了五個或十個索爾的罰金。不過這事和我不相干,還是說說我們自己的事吧。我用我進天堂的希望向你保證,不得到你的同意和允許,我決不挨近你。可是給我晚飯吃吧。」 事實上,甘果瓦就象代斯普奧①先生一樣,是「並不怎麼多情」的。他不是那種用突然襲擊的方法去搶奪少女的騎士和軍官。他對戀愛也象對別的事情一樣,總是情願等待時機和保持一定界限。況且,當他正在饑餓的時候,一頓伴著親密談話的晚餐,對於他正像是愛情奇遇的開場和結尾之間的一段美妙的插曲。 ①即法國十七世紀詩人和評論家布瓦洛·代斯普奧,其作品以嚴峻著稱。 不多一會,桌上就擺出了一塊裸麥麵包、一片醃豬肉、幾個幹皺的蘋果和一瓶啤酒。甘果瓦狼吞虎嚥地吃起來。聽見鐵刀叉和陶瓷碟子碰得叮……直響,你會認為他的全部愛情都變成食欲了。 那個姑娘坐在他前面,靜靜地看著他吃飯。她顯然在想別的念頭,時時露出笑容,一面用可愛的手撫摸那溫柔地伏在她膝頭上的小山羊。 一支帶著黃色光暈的蠟燭照著這幅健啖和夢幻的景象。 最初的食欲滿足後,甘果瓦看見桌上只剩下了一個蘋果,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吃嗎,愛斯梅拉達小姐?」 她搖搖頭代替回答,若有所思的眼睛盯著房間的拱頂。 「她在想什麼鬼事情呀?」甘果瓦想著,也向她望的地方望去,「拱頂石上那個石刻的醜腦袋不可能這樣吸引她的注意吧。什麼鬼東西!我可要同它較量較量!」 他提高聲音喊道:「小姐!」 她仿佛沒有聽見似的。 他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拉·愛斯梅拉達小姐!」 白費力氣。那少女的心思在別的地方,甘果瓦的聲音無力把它喚回。幸好那只白山羊插了進來,輕輕地拽它主人的衣袖。 「你要什麼呀,加里?」愛斯梅拉達好象忽然從夢中驚醒,熱情地問道。 「它餓了,」甘果瓦說,很得意又理開了話頭。 愛斯梅拉達撕了一點麵包,加里高興地在她的掌心裡吃起來。 甘果瓦不再給她時間去做夢了,他提出了一個巧妙的問題。 「那麼你並不願意要我當你的丈夫了?」 少女牢牢地盯著他說:「不願意。」 「當你的情人呢?」 她扁了扁嘴答道:「不願意。」 「當你的朋友呢?」甘果瓦接著問。 她依舊牢牢地盯著他,想了想說:「也許。」 在哲學家們聽起來非常親切的這個「也許」,給了甘果瓦一點勇氣。 「你知道友誼是怎麼回事嗎?」他問道。 「知道的,」波希米亞姑娘回答,「那是象兄妹一般,兩個相碰的但並不結合在一起的靈魂,就象手上的兩根指頭。」 「愛情呢?」 「啊,愛情麼!」她說,聲音顫抖起來,眼睛光采煥發。「那是兩個人合成一個。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合成一個天使。那是天堂。」 這個街頭舞女講這些話的時候,神態美得出奇,使甘果瓦大大地受到感動,他覺得那種美和她那東方色彩的激昂慷慨的語言很相稱。她那玫瑰色的純潔的嘴角略帶微笑,她的心思使她端莊純潔的額頭時而顯得暗淡無光,就象誰吹了一口氣在一面鏡子上似的。她低垂的又長又黑的睫毛下閃出一種難以描繪的光芒,使她的容貌帶著內心的柔和,就象拉斐爾①一向在童貞、母性和神性的神秘交點上所追求的那樣。 ①拉斐爾(1483—1520),意大利大畫家、建築家和考古學家。 甘果瓦繼續盤問。 「要怎樣一個人才能使你喜歡呢?」 「應該是個男子漢。」 「我呢,」他問道,「那麼我是個什麼人呢?」 「應該是個頭上戴著盔,手裡握著劍,靴跟上有金馬刺的男子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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