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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繆尚咖啡館的後廳(2)


  賀拉斯說過:『假使他重習俗。』因此我鄙視人類。我們是不是也降下來談談國家呢?你們要我敬佩某些民族麼?請問是哪一種民族呀?希臘嗎?雅典人,這古代的巴黎人,殺了伏西翁①,正如巴黎人殺了科裡尼②,並且向暴君獻媚到了這樣程度,安納賽弗爾居然說庇西特拉圖③的尿招引蜜蜂。五十年間希臘最重要的人物只是那位語法學家費勒塔斯,可他是那麼矮,那麼小,以致他必須在鞋上加鉛才不致被風刮跑。在科林斯最大的廣場上有一座西拉尼翁雕的塑像,曾被普林尼編入目錄,這座像塑的是埃庇斯塔特。埃庇斯塔特幹過些什麼呢?他創造過一種旋風腳。這些已夠概括希臘的榮譽了。讓我們來談談旁的。我欽佩英國嗎?我欽佩法國嗎?法國?為什麼?為了巴黎麼?我剛才已和你們談過我對雅典的看法了。英國麼?為什麼?為了倫敦麼?我恨迦太基。並且,倫敦,這奢侈的大都市,是貧窮的總部。僅僅在查林-克洛斯這一教區,每年就要餓死一百人。阿爾比昂④便是這樣。為了充分說明,我補充這一點:我見過一個英國女子戴著玫瑰花冠和藍眼鏡跳舞。因此,英國,去它的。如果我不欽佩約翰牛,我會欽佩約納森嗎?⑤這位買賣奴隸的兄弟不怎麼合我胃口。去掉『時間即金錢』,英國還能剩下什麼?去掉『棉花是王』,美國又還剩下什麼?德國,是淋巴液,意大利,是膽汁。我們要不要為俄羅斯來陶醉一下呢?伏爾泰欽佩它。他也欽佩中國。我同意俄羅斯有它的美,特別是它那一套結實的專制制度,但是我可憐那些專制君主。他們的健康是嬌弱的,一個阿列克賽丟了腦袋,一個彼得被小刀戳死,一個保羅被扼殺,另一個保羅被靴子的後跟踩得塌扁,好幾個伊凡被掐死,好幾個尼古拉和瓦西裡被毒死,這一切都說明俄羅斯皇宮是處在一種有目共睹的不衛生狀況中。每個文明的民族都讓思想家欣賞這一細節:戰爭,或者戰爭,文明的戰爭,竭盡並匯總了土匪行為的一切方式,從喇叭槍隊伍在雅克沙峽谷的掠奪直到印第安可曼什人在可疑隘道對生活物品的搶劫。呸!你們也許會對我說:『歐洲總比亞洲好些吧?』我承認亞洲是笑話,但是我看不出你們這些西方人,把和王公貴族混在一起的各種穢物,從伊莎貝爾王后的髒襯衫直到儲君的恭桶都拿來和自己的時裝豔服揉在一起的人』又怎能笑那位大喇嘛。說人話的先生們,我告訴你們,事情並不那麼簡單。人們在布魯塞爾消耗的啤酒最多,在斯德哥爾摩消耗的酒精最多,在阿姆斯特丹消耗的杜松子酒最多,在倫敦消耗的葡萄酒最多,在君士坦丁堡消耗的咖啡最多,在巴黎消耗的苦艾酒最多;全部有用的知識都在這裡了。歸根到底,巴黎首屈一指。在巴黎,連賣破衣爛衫的人也是花天酒地的。在比雷埃夫斯當哲人的第歐根尼也許同樣願意在莫貝爾廣場賣破衣爛衫。你們還應當學學這些:賣破衣爛衫的人喝酒的地方叫做酒缸,最著名的是『銚子』和『屠宰場』。因此,呵,郊外酒樓、狂歡酒家、綠葉酒肆、小醉酒鋪、清唱酒館、零售酒店、酒桶、酒戶、酒缸、駱駝幫的酒棚,我向你們證明那兒全是好地方,我是個愛及時行樂的人,我經常在理查飯店吃四十個蘇一頓的飯,我要一條波斯地毯來裹一絲不掛的克婁巴特拉!克婁巴特拉在哪裡?

  啊!就是你,路易松。你好。」

  ①伏西翁(Phocion,約前400—317),雅典將軍,演說家。
  ②科裡尼(Coligny,1519—1572),法國海軍大將,因信新教,被謀害。
  ③庇西特拉圖(Pisistrate,前600—527),雅典僭主。
  ④阿爾比昂(Albion),英格蘭的古稱。
  ⑤約翰牛(John Bull),指英國人。約納森(Jonathan),美國人的別名。


  昏天黑地的格朗泰爾便是這樣在繆尚後廳的角落裡纏住那洗杯盞的女工胡言亂語的。

  博須埃向他伸著手,想使他安靜下來,格朗泰爾卻嚷得更厲害了:

  「莫城的鷹,收起你的爪子。你那種希波克拉底①拒絕阿爾塔薛西斯②的破鋼爛鐵的姿勢對我一丁點作用也不起。請不用費心想使我安靜下來。況且我正在愁眉不展,你們要我談些什麼呢?人是壞種,人是畸形的,蝴蝶成了功,人卻失敗了。上帝沒有把這動物造好。人群是醜態的集成。任挑一個也是無賴。女人是禍水。是呵,我害著抑鬱病,加上憂傷,還帶思鄉症,更兼肝火旺,於是我發愁,於是我發狂,於是我打呵欠,於是我憋悶,於是我發怒,於是我百無聊賴!上帝找他的魔鬼去吧!」

  ①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前460—377),古希臘著名的醫生。
  ②阿爾塔薛西斯(Artaxerce,前465—425在位),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國王。


  「不許鬧了,大寫的R!」博須埃又說,他正在和一夥不大多話的人討論一個法律上的問題,一句用法學界行話來說的話正說了大半,後半句是這樣的:

  「……至於我,雖然還不怎麼夠得上稱為法學家,至多也還只是個業餘的檢察官,可我支持這一點:按照諾曼底習慣法的規定,每年到了聖米歇節,所有的人和每個人,無論是業主或繼承權的取得者,除了其他義務以外都得向領主繳納一種等值稅,這一規定並適用於一切長期租約、地產租約、免賦地權、教產契約、典押契約……」

  「回音,多愁多怨的仙女們。」格朗泰爾在低聲吟哦。

  緊靠著格朗泰爾的,是一張幾乎冷冷清清的桌子、一張紙、一瓶墨水和一支筆,放在兩個小酒杯中間,宣告著一個鬧劇劇本正在醞釀。這一件大事是在低微的對話中進行的,兩個從事工作的腦袋碰在一起。

  「讓我們先把角色的名字定下來。有了名字,主題也就有了。」

  「對。你說,我寫。」

  「多利蒙先生?」

  「財主?」

  「當然。」

  「他的女兒,賽萊斯丁。」

  「……丁。還有呢?」

  「中校塞瓦爾。」

  「塞瓦爾太陳舊了,叫瓦爾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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