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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繆尚咖啡館的後廳(3)


  在這兩位新進鬧劇作家的旁邊,另外一夥人也正利用喧雜的聲音在談論一場決鬥。一個三十歲的老手正在點撥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向他講解他要對付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

  「見鬼!您得仔細喲。那是一個出色的劍手。他的手法一點不含糊。他攻得猛,沒有不必要的虛招,腕力靈活,火力足,動作快,招架穩當,反擊準確,了不起!並且用左手。」

  在格朗泰爾對面的角落裡,若李和巴阿雷一面玩骨牌,一面談愛情問題。

  「你多幸福,你,」若李說,「你有一個愛笑的情婦。」

  「這正是她的缺點,」巴阿雷回答,「當情婦的人總以少笑為妙。多笑,便容易使人家想到要拋棄她。看見她高興,你就不會受到內心的譴責,看見她悶悶不樂,你才會良心不安。」

  「你真不識好歹!一個老笑著的女人有多好!並且你們從來不吵嘴!」

  「這是因為我們有這樣一條規定,在組織我們這個小小神聖同盟時,我們便劃定了邊界,互不侵犯。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也不犯河水。這才能和睦相處。」

  「和睦相處,這幸福多美滿。」

  「你呢,若李,你和那姑娘的爭吵,你知道我指的是誰,現在怎樣了?」

  「她耐著性子,狠著心在和我賭氣。」

  「你也算得上是個肯為愛情憔悴的小夥子了。」

  「可不是!」

  「要是我處在你的地位,我早把她甩了。」

  「說說容易。」

  「做也不難。她不是叫做米西什塔嗎?」

  「是的。唉!我可憐的巴阿雷,這姑娘可真棒,很有文學味,一雙小腳,一雙小手,會打扮,生得白淨、豐滿,一雙抽牌算命的女人的那種眼睛。我要為她發瘋了。」

  「親愛的,既是這樣,你便應當去討她好,穿得漂漂亮亮,常到她那裡去走走。到施托伯店裡去買一條高級麂皮褲吧。有出租的。」

  「多少錢一條?」格朗泰爾大聲問。

  在第三個角落裡,大家正談著詩的問題。世俗的神話和基督教的神話在糾纏不清。話題涉及奧林匹斯山,出自浪漫主義讓·勃魯維爾在支持它。讓·勃魯維爾只是在休息時才膽小。一旦受到刺激,他便會爆發,從熱情中迸發出豪興,他是既詼諧又抒情的。

  「不要褻瀆眾神吧,」他說,「眾神也許並沒有離開呢。朱庇特,在我看來,並沒有死。按照你們的說法眾神只是一些幻象。可是,即使是在自然界裡,在現實的自然界裡,在眾神消逝以後我們也還能找到所有那些偉大古老的世俗的神。那些輪廓象城堡的山,如維尼瑪爾峰,對我來說仍是庫柏勒①的髮髻;也沒有什麼能向我證明潘②不會在夜晚來吹柳樹的空幹,用他的手指輪換著按樹幹上的孔;我還始終認為伊娥③和牛溺瀑布多少有些關係。」

  ①庫柏勒(Cybèle),希臘神話中眾神之母。
  ②潘(Pan),希臘神話中山林畜牧之神,頭生羊角,腳如羊蹄,愛吹簫,為山林女神伴舞。
  ③伊娥(Io),希臘神話中伊那科斯的女兒,為宙斯所愛,被赫拉變為小母牛。


  在最後一個角落裡,人們在談論政治。大家正在抨擊那恩賜的憲章。公白飛有氣無力地支持它。古費拉克卻對它大肆攻擊。桌子上不巧正擺著一份著名的杜凱憲章。古費拉克把它捏在手裡,一面議論,一面把那張紙抖得瑟瑟響。

  「首先,我不要國王。哪怕只從經濟觀點出發,我也不要,國王是種寄生蟲。世上沒有免費的國王。請你們聽聽這個:國王的代價。弗朗索瓦一世死後,法蘭西的公債是年息三萬利弗;路易十四死後,是二十六億,二十八個利弗合一馬克,這就是說,在一七六〇年,根據德馬雷的計算,合四十五億,到今天,便等於一百二十億。其次,公白飛聽了不要不高興,所謂恩賜憲章,那只是一種惡劣的文明手法。什麼避免變革,緩和過度,消除震盪,利用立憲的虛文來使這個君主制的國家在不知不覺中轉為民主制,所有這一切,全是些可鄙的論點!不要!不要!永遠不要用這種虛偽的光去欺騙人民。主義將枯萎在你們那種立憲的黑地窨子裡。不要變種。不要冒牌貨。不要國王向人民恩賜什麼。在所有這些恩賜的條文裡,就有個第十四條。在給東西的那只手旁邊,便有一隻收回東西的爪子。我乾脆拒絕你們的那個憲章。憲章是個假面具,蓋在那下面的是謊話。人民接受憲章便是退位。只有完整的人權才是人權。不!

  不要憲章!」

  那時正是冬季,兩根木柴在壁爐裡燒得劈啪作響。這是具有吸引力的,古費拉克毫不遲疑。他把那倒黴的杜凱憲章捏在掌心裡揉作一團,扔了在火裡。那張紙立即著起來了。公白飛呆呆地望著路易十八的那張傑作燃燒,只說了一句:

  「憲章化成了一縷青煙。」

  辛辣的譏刺,解頤的妙語,尖刻的笑謔,法國人特有的那種所謂活力,英國人特有的那種所謂幽默,好和壞的趣味,好和壞的論點,種種縱情肆意的談鋒,在那間廳裡同時齊發,從各方面交織在一起,在人們的頭頂上形成一種歡快的轟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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