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雨果 > 悲慘世界 | 上頁 下頁 |
五、車輪裡的棍(4) |
|
「那是輛嚇壞人的破車」,「它是直接安在軸上的」,「那些坐板的確是用些皮帶子掛在車子裡面的」,「裡面漏水」,「輪子都鏽了,並且都因潮濕鏽壞了」,「它不見得能比這輛小車走得更遠」,「一輛真正的破車!」,「這位先生如果去坐那種車子,才上當呢」。 那些話全是事實,但是那輛破車,那輛朽車,那東西,無論如何,總能在它的兩隻輪子上面滾動,並且能滾到阿拉斯。 他付了她要的租金,把那輛小車留在車匠家裡,讓他去修,約定回頭再來取,把那匹白馬套在車上,上了車,又走上他已走了一早晨的那條路。 當那車子開始起動時,他心裡承認,剛才他想到他不用再到他要去的那地方,那一刻工夫是多麼的輕鬆愉快。他氣憤憤地檢查那種愉快心情,覺得有些荒謬。向後退轉,為什麼要愉快呢?無論如何,他走不走都有自由。誰也沒有強迫他。 況且他決不會碰到他不想碰到的事。 他正走出愛司丹,有個人的聲音在對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種敏捷的動作停了車,在那動作裡似乎又有一種急躁緊張、類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婦人的孩子。 「先生,」他說,「是我替您找來這輛車子的。」 「那又怎麼樣呢?」 「您什麼也還沒有給我。」 無處不施捨。並且那樣樂於施捨的他,這時卻覺得那種奢望是逾分的,並且是醜惡的。 「呀!是嗎,小妖怪?」他說,「你什麼也得不著!」 他鞭著馬,一溜煙走了。 他在愛司丹耽誤太久了,他想追上時間。那匹小馬很得勁,拉起車來一匹可以當兩匹,不過當時正是二月天氣,下了雨,路也壞。並且,那已經不是那輛小車,這輛車實在難拉,而且又很重。還得上許多坡。 他幾乎費了四個鐘頭,才從愛司丹走到聖波爾。四個鐘頭五法裡。 進了聖波爾,他在最先見到的客棧裡解下了馬,叫人把它帶到馬房。在馬吃糧時,他照他答應斯戈弗萊爾的去做,立在槽邊。他想到一些傷心而漫無頭緒的事。 那客棧的老闆娘來到馬房裡。 「先生不吃午飯嗎?」 「哈,真是,」他說,「我很想吃。」 他跟著那個面貌鮮潤的快樂婦人走。她把他帶進一間矮廳,廳裡有些桌子,桌上鋪著漆布台巾。 「請快一點,」他又說,「我還要趕路。我有急事。」 一個佛蘭德胖侍女連忙擺上餐具。他望著那姑娘,有了點舒暢的感受。 「我原來為這件事不好受,」他想,「我沒有吃早飯。」 吃的東西拿來了。他急忙拿起一塊麵包,咬了一大口,隨後又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再動它了。 有個車夫在另外一張桌上吃東西。他向那個人說: 「他們這兒的麵包為什麼會這樣苦巴巴的?」 那車夫是個德國人,沒有聽見。 他又回到馬棚裡,立在馬的旁邊。 一個鐘頭過後,他離開了聖波爾,向丹克進發,丹克離阿拉斯還有五法裡。 在那一程路上,他做了些什麼呢?想到些什麼呢?象早晨一樣,他望著樹木、房屋的草頂、犁好的田一一在他的眼前顯現消逝,每轉一個彎,原來的景物忽又渺無蹤影。那種欣賞有時是能使心神快慰的,也幾乎能使人忘懷一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望著萬千景色,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黯然銷魂的了!旅行就是隨時生又隨時死。也許他正處在他精神上最朦朧的狀態中,他在拿那些變幻無常的景致來比擬人生。人生的萬事萬物都在我們眼前隨時消失,黑暗光明,交錯相替;光輝燦爛之後,忽又天地晦冥;人們望著,忙著,伸出手抓住那些掠過的東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倏忽之間,人已衰老。我們驀然覺得一切都黑了,我們看見一扇幽暗的門,當年供我們馳騁的那匹暗色的生命之馬停下來了,我們看見一個面目模糊、素不相識的人在黑暗中卸下了它的轡頭。 將近黃昏時,一些放學的孩子望見那位旅人進了丹克。真的,那正是一年中日短夜長的季節。他在丹克沒有停留。當他馳出那鄉鎮,一個在路上鋪石子的路工抬起頭來說: 「這馬真夠累了。」 那可憐的牲口確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您去阿拉斯嗎?」那個路工又說。 「是的。」 「象您這樣子走去,恐怕您不會到得太早吧。」 他勒住馬,問那路工: 「從此地到阿拉斯還有多少路?」 「差不多整整還有七法裡。」 「哪裡的話?郵政手冊上只標了五法裡又四分之一。」 「呀!」那路工接著說,「您不知道我們正在修路嗎?您從此地起走一刻鐘,就會看見路斷了。沒有法子再走過去。」 「真的嗎?」 「您可以向左轉,走那條到加蘭西去的路,過河,等您到了康白朗,再向右轉,便是從聖愛洛山到阿拉斯的那條路。」 「可是天快黑了,我會走錯路。」 「您不是本地人嗎?」 「不是。」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