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眾神的風車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首先發言的是商務參贊。此人個頭矮小,口若懸河,嘴裡流出一大串數據事例。瑪麗打量所有的出場人員,心想:得把他們的姓名全記住。

  接著是農業參贊特德·湯普遜發言:「A國政府農業部長面臨的巨大困難,超過了他的預想。今年的收成比任何一年都壞。我們不能坐視不救,任其陷入滅頂之災。」

  經濟參贊帕特裡夏·哈特菲爾德大為不滿,反駁道:「特德,別忘了我們已給了他們不少的經濟援助。A國政府早已享受了最惠國待遇。它是一個GSP國家。」他挑戰性地抬頭看著瑪麗。

  存心考我。瑪麗想。想使我當眾出醜。

  帕特裡夏·哈特菲爾德繼續說:「GSP國家之意是……」

  「普惠制國家。」瑪麗突然插入。「我們視A國為發展中國家,因而它在進出口關稅S2享受優惠。」

  哈特菲爾德神情陡變:「對,對,」他忙不迭地說,「我們已分發了補給,另外……」

  商務參贊大衛·維克多打斷話頭:「我們並未白白相送——我們只是打開商店的門做買賣。他們需要大宗信貸購買玉米。如果我們不賣,他們就找阿根廷。」他轉而朝向瑪麗說:「在大豆交易上我們可能占不到便宜,巴西在削價搶生意。希望您能儘快與A國政府總理談談,達成一攬子交易,免得我們被掃地出門,如果成功,那就太好了。」

  瑪麗注意到邁克·斯萊德,他坐在桌子另一端,懶洋洋地倚在椅背上,在記事本上胡亂塗畫,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她說:「我想辦法試試。」

  她寫在備忘錄上,準備電告華盛頓的商業部長,請求批准向A國政府提供更大一筆貸款。錢將由美國的銀行支付,但必須經政府同意。

  中央情報局特工、政治參贊埃迪·馬爾茨發言了:「我有一個緊急問題彙報,大使女士。昨晚,一名十九歲的美國學生被逮捕,罪名是攜帶毒品。攜帶毒品被這個國家看做嚴重的犯罪行為。」

  「他帶的是什麼毒品?」

  「是個女的,年輕姑娘。大麻,只有幾盎斯。」

  「這女孩情況如何?」

  「很聰明。是個大學生,人長得漂亮。」

  「你認為他們將如何處置她?」

  「通常監禁五年。」

  我的天。瑪麗吃驚地想。刑滿釋放,她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們有什麼辦法?」

  邁克·斯萊德沒精打采地說:「他們的安全部長名叫艾斯特拉斯,權力很大。您可以利用自己的魅力,說服他放人。」

  埃迪·馬爾茨說:「女孩聲稱被人誣陷,她或許抓到了證據。這女孩蠢得可以,竟然與A國首都的一名警察不乾不淨。那傢伙把她哄上床,又告發了她。」

  瑪麗萬分驚訝:「他怎麼這樣做?」

  邁克·斯萊德毫無表情地說:「大使,我們在這裡是敵人。A國和我們在玩餡餅遊戲,我們是小孩子。隔著大洋握手歡笑,我們讓他們在我國傾銷產品,還讓他們廉價買東西,目的是想把他們哄出東歐陣營。到頭來,人家未必就聽咱們的。」

  瑪麗又記下一筆。「好啦,也讓我試試看吧。」她轉身問公共事務參贊傑裡·戴維斯:「你有什麼問題?」

  「我部門的問題是,我們使館人員的宿舍修繕申請未獲批准。他們的住宿條件太差。」

  「能否自己動手修繕?」

  「不行。一切修繕工作都須經A國政府批准。有的住房沒暖氣,有的廁所壞了,有的沒自來水。」

  「提過意見了嗎?」

  「提了,夫人。過去三個月幾乎每天都在提。」

  「那麼,為什麼……」

  「這叫騷擾戰。」邁克·斯萊德又在表現。「他們愛和我們打這種神經戰。」

  瑪麗又記下一筆。

  「大使,我的問題很緊急。」美國圖書館館長傑克·錢塞勒說。「就在昨天,又一批極有價值的參考書被盜竊。」

  阿什利大使開始頭痛。

  下午,她花了不少時間傾聽人們發洩不滿,每個人都怒氣衝天。接著是閱讀文件。桌上堆滿材料,有的是前一天A國報刊文章的英文譯稿。A國的報紙大都報道總統日常的活動,每頁均有三四幅照片,極端的個人崇拜。瑪麗私下裡想道。

  此外還有其他的東西需要看:諸如無線電發來的美國國內新聞摘要,美國各位要員的講話全文本,軍備控制談判紀要以及美國最新經濟情報。一天到晚談不完的公事,這還只是開始呢。瑪麗頓時煩惱起來。長年累月如此,看來只能每天起早點。

  然而讓瑪麗最難過的還是工作人員的敵對情緒。這是一刻也不能拖延處理的急務。

  她派人找來禮賓官員哈裡特·克魯格。

  「你在使館工作了多久?」瑪麗問她。

  「與A國斷交前,就在這兒幹了四年。現在又光榮地幹了三個月。」

  她的語言中不無嘲弄意味。「你難道不喜歡這裡?」

  「我是科尼島人,在麥克唐納快餐店工作。正如歌謠唱的那樣:『指點我,回故土之路』。」

  「我們可以秘密地談一次嗎?」

  「不,夫人。」

  瑪麗兒乎忘了,於是建議說:「為何不到『泡沫室』去?」

  瑪麗和克魯格在「泡沫室」的桌邊坐下,牢牢地扣緊門。瑪麗又問:「我忽然想起,剛才在會議室談的那番話,是否也會被竊聽?」

  「完全可能。」克魯格笑眯眯地說。「不過關係不大,任何A國政府不知道的事,邁克·斯萊德都不允許討論。」

  又是邁克·斯萊德。

  「你覺得斯萊德這人怎樣?」

  「他是個好人。」

  瑪麗決定今天不表態。「我感到了大家的沮喪,所以決定找您談談。人人都牢騷滿腹,沒有一個人高興。我想弄清楚,是我使得大家不愉快,還是歷來如此。」

  哈裡特·克魯格瞅了她半天,說:「您想我說真心話?」

  「請講。」

  「兩者皆有。在這裡工作的美國人,個個都像被丟進高壓鍋,一不守規矩,就會引火燒身。我們不敢與A國人交朋友,因為他們都可能是秘密警察。於是,美國人只能泡在一起。圈子如此之小,久而生厭,就會亂倫。」她聳聳肩。「工資低,食物差,天氣又糟。」她再度審視瑪麗。「當然,這不是您的過錯。夫人,您有兩個問題,首先,您是政治需要的候選人,其次,您管轄的使館,是由職業外交家操縱的,」她突然停住,「我是否太冒昧了?」

  「不,請講下去。」

  「您來之前,大多數人就決心與您作對。職業人員大都不想搗亂,而有政治任務者卻喜歡標新立異。在他們看來,您是一個外行,卻指揮專業人員,告訴他們如何舉手投足。還有,您是個女人,而A國的旗幟上,應有一個代表強力的記號:一條大男子主義的沙文豬!大使館的美國男人們討厭聽命于女人。A國人在這方面更甚。」

  「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哈裡特·克魯格嫣然一笑:「看來,替您抬轎子吹喇隊的人挺賣力呢。這麼多雜誌刊登您的事蹟,本人算是大開眼界。告訴我,您是怎麼做到的?」

  瑪麗無言以對。

  哈裡特·克魯格一看手錶,驚叫:「噢,您要遲到了。佛洛裡安正等著把您送回家換衣服呢。」

  「幹嗎換衣服?」

  「您沒看到我放在辦公桌上的日程安排?」

  「還未來得及看呢,別告訴我今晚又該赴什麼宴會。」

  「宴會多如牛毛,今晚就三處。本周,您要參加的宴會共二十一次。」

  瑪麗瞧著她:「這辦不到,我太忙……」

  「這是按國家排列的。A國首都共有七十五個國家的大使館,每天晚上,總有一些使館慶祝什麼的。」

  「能不去嗎?」

  「那就等於美國在拒絕,他們會大光其火的。」

  瑪麗無可奈何地歎氣道:「看來我還是回家換衣服的好。」

  那天下午的雞尾酒會,在A國國家宮舉行,歡迎一位來訪的東德要員。

  瑪麗剛到,A國總統便迎上來,握住她的手一吻,說:「一直盼望再次見到您。」

  「感謝總統,我也一樣。」

  瑪麗覺得他喝過量了,不由憶起有關他的材料:已婚,兒子十四歲,必然接班人。三個女兒。喜歡女人。酗酒。精於算計。合意時招人喜愛。對朋友慷慨解囊,對敵人心狠手辣。瑪麗不覺警惕:對此人須多加提防。

  總統挽住瑪麗,來到一個清靜角落。

  「您會發覺我國人民個個風趣,」他把瑪麗的胳膊捏得更緊,「我們人人感情充沛。」他抬起頭,期待有所反應。見毫無動靜,便又說道:「我們是公元前106年達西安人及其征服者羅馬人的後裔。多少世紀以來,我們一直是歐洲大門的擦腳墊,土地隨時被侵吞。匈奴人、哥特人、阿瓦爾人、斯拉夫人和蒙古人的鐵蹄,都踐踏蹂躪過我們,但我們民族依然不滅。您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的身體靠得更近,她嗅到他呼吸中的濃烈酒味,「就是我們有強有力的領導。人民信任我,我很好地領導了他們。」

  瑪麗腦子裡浮現出一系列圖畫:A國國內情況和人民生活的情景。

  總統滔滔不絕,瑪麗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大廳裡黑壓壓的人頭攢動。來賓至少兩百人。她將很快與這些人結交。她讀了哈裡特·克魯格搞的約會單,她的任務之一是正式拜會七十五個使館,這很有趣。此外,每週將參加六次雞尾酒會和大小宴席。

  我什麼時候才有空當大使?瑪麗胡思亂想,這個怪誕念頭剛生出,她就忽然領悟:這不就是大使的工作之一嗎?

  一個人走到總統身邊,耳語一陣。總統的臉色霎時變得冷峻。他用本國語言講了幾句,那人急忙點頭,抽身回去。這位總統轉身面對瑪麗,臉上又恢復光彩:「我得離開您了。盼望能下次相會。」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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