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朱門血痕 | 上頁 下頁
三三


  瓦爾大夫的表情變得很嚴肅。此時,瓦爾太太語帶尖酸插嘴說道:

  「你出生在小販之家。那是你們的老本行,我也不怨誰。但是我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嫁到那種家庭去。」

  塞繆爾怔怔地看著他們一家人,心中感到迷惑不已。來這裡的一路上,他滿懷憂慮與失望。之後,他又樂得飄上了雲端,這會兒又被現實的冷酷狠狠拋入無底的深淵。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呢?他想不透。

  「我們夫妻已經達成一個協議了。」瓦爾大夫終天開口說話,「我們給你六個月的時間。如果你能在這個期限之內證明你並不是平庸之輩,而且你能夠提供一個和特倫尼亞現在一樣的生活環境的話,那麼我就答應你的婚事,絕無異議。否則一切都依照原訂的計劃進行——特倫尼亞還是要嫁給拉賓諾維茲教士。我想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你認為呢?」

  塞繆爾呆呆看著他,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六個月?」

  他想著。

  沒有人能夠在短短的六個月之內就打出一片天下的,更不要說一個在克拉科夫貧民窟裡長大的毛頭小子了。

  「你聽懂了沒有?」

  瓦爾大夫問。「是的,大夫。」

  塞繆爾聽得再清楚也不過了。

  他覺得胃沉沉的,好像裡頭塞滿了鉛塊似的。恐怕只有等待奇跡的出現,才有可能讓他的美夢成真。瓦爾一家的乘龍快婿必須是教士或是醫生,家境富裕的人也行。塞繆爾迅速在腦海中分析各種可能性。

  這個地方的律法規定不准他當醫生——克拉科夫市的大夫是有配額限制的。

  那麼,當個猶太教士呢?這似乎更加不可能了。一般有志於教職者,必須從十三歲就開始研讀相關知識,然而塞繆爾都已經快十八歲了。

  家境富裕?這更不用提。就算他二十四小時都在街上叫賣五金雜貨,到九十歲時他仍然是個窮光蛋。瓦爾大夫出了一道他永遠也解決不了的大難題。他們答應暫緩與教士的婚事,一方面又出了一個難如登天的任務給塞繆爾,這純碎只是安撫特倫尼亞情緒的手段。只有特倫尼亞是唯一對他有信心的人。她全心全意信任塞繆爾。她相信在六個月內,塞繆爾一定能找出致富或出人頭地途徑。

  塞繆爾痛心地想著:她似乎比我還執著。

  ***

  嚴酷的考驗開始了。

  時間飛也似的過去。白天,塞繆爾幫父親在街上叫賣。一到夕陽西下、夜幕低垂時,塞繆爾便連忙趕回家,隨便找東西果腹,接著就到實驗室工作去了。他搜集許多不同的血清,並將這些血清分別注射到兔子、鳥、貓、狗等小動物的身上。然而,那些動物全都死光了。

  它們太小了。塞繆爾難過地想著,我需要大一點的動物。

  想歸想,他仍舊是一籌莫展。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

  塞繆爾每個星期都會跟著父親一起到克拉科夫市區去補貨。他跟以前一樣,在天還濛濛亮時就和其他小販一樣等在深鎖的木門前。然而,他一點兒也沒聽到喧嚷的人聲,他的心思全在做實驗上面。

  有一天,天才剛破曉,塞繆爾照例陪父親等在木門前。當他正在為幾個實驗上的難題而百思不解時,一個人向他大吼:

  「你!猶太佬!往前走啊!還杵在那兒幹什麼!」

  塞繆爾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發現木門已經開了,而自己的手推車則正好擋在路中央。一個守衛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駡。

  木門通常都是由兩個守衛把關,他們身穿綠色制服,佩帶胸章以及又粗又硬的棍捧和手槍。其中一位守衛的腰間系著一把大鑰匙,那是用來開關木門的。

  一條小溪潺潺流經貧民窟的木門外側,小溪上方橫跨有一座木橋,這也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橋頭就是守衛室,守衛就在那裡站崗。

  塞繆爾曾目睹一些倒黴的猶太人被守衛拖到橋的那一端,然而他們通常都再也沒有回來過。任何一個日落後還在貧民窟外遊蕩的猶太人都會被送到勞改營。對每個猶太人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事情。

  這兩名警衛照理說應該整夜都必須在城外巡邏,以防猶太人偷跑出來。是貧民窟裡的居民都知道,一旦城門上了鎖,就會有一名守衛到城裡去找樂子。在黎明前,他必定會趕回來幫他的同伴開城門。

  這兩名警衛其中一個叫保羅,另外一個叫阿拉姆。保羅平易近人,一點心機都沒有,而阿拉姆則截然不同。他殘暴狡滑、毫無人性。他長得矮矮壯壯的,有一雙結實的臂膀和啤酒桶般的身軀。他是個典型的反猶太者,所以只要是他當班的那一天,大家都會儘量提早回城,因為大家都知道,阿拉姆最喜歡的事莫過於拖著遲歸的猶太人過橋,再用棒子毒打他一頓,最後送他到看守所去接受更殘忍的酷刑。

  現在,站在門前對塞繆爾破口大駡的守衛就是阿拉姆。

  塞繆爾推著手推車,快速通過大木門,朝克拉科夫市區前進。即使過了木門,他仍能感受到阿拉姆從身後投射而來的炙熱的目光。

  一個又接著一個月過去,現在距離期限只剩下三個月了。

  在過去的三個月裡,塞繆爾無時無刻不在絞盡腦汁,想早一點找出實驗失敗的癥結;只要一有時間,他就往實驗室裡鑽,埋首於研究中。

  他曾經跟市區內幾位富商談過,但是很少有人願意聽他癡人說夢;即使願意聽他說幾句話的人,在聽了這後,也只是給一些無關緊要的評論來敷衍了事。

  「你想賺大錢啊?那就把錢省下來,別做傻事了,孩子。總有一天你也能跟我一樣有自己的產業。」

  說來簡單,可是塞繆爾跟他們不同。他們個個都是出身于富裕之家,要塞繆爾跟他們一樣一步登天,談何容易呢?

  失望之餘,塞繆爾興起了一個念頭——他乾脆帶著特倫尼亞私奔好了。但問題是,他們能走哪兒去呢?他可以想像浪跡天涯的下場就是定居在另一個貧民窟。到時候,他仍舊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不!絕對不能這麼做。他太愛她了,又怎捨得讓她吃這種苦呢?這才是最大的難題。

  時光飛逝如梭,轉眼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

  塞繆爾唯一覺得安慰的,就是每個禮拜能見到特倫尼亞三次,當然不是兩人單獨見面。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每見她一次面,塞繆爾的愛意就更增添幾分。他心中纏繞著甜蜜與苦澀的矛盾,他見她的次數愈多,就表示他們分離的日子愈近了。

  「你一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特倫尼亞總是這麼告訴他。

  然而現在只剩下三個星期了,塞繆爾卻連一點進展也沒有。

  一天晚上,特倫尼亞跑來找他。她抱著他,溫柔地說道:

  「帶我走吧!塞繆爾!」

  塞繆爾從來未曾像此刻一樣深深狂戀著她。堂堂一位醫生的千金居然願意為了自己犧牲一切,不但得離開摯愛的雙親,也得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跟他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苦日子。

  塞繆爾緊緊抱住特倫尼亞:

  「我不能這麼做!無論走到什麼地方,我還是個窮酸小販。」

  「我不在乎!」

  特倫尼亞說。

  塞繆爾看看自己四壁蕭然的家,又想到瓦爾大夫家中寬敞豪華的房間以及成群的僕人。

  於是他說道:

  「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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