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回憶 | 上頁 下頁
七十


  「對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談論自己的往事都不是一種輕鬆的事。」

  凱瑟琳瞧著他,沉默不語。

  「你剛才說,你失去了記憶力?」

  「是這樣。」

  「你乘船遊玩時出了事故?」

  「是這樣。」凱瑟琳雙嘴緊閉,就好像她已下決心要盡可能地少告訴他似的。她的內心被一種可怕的矛盾衝突撕裂著。她想要把一切都對他說,希望得到他的幫助。她又想什麼都不告訴他,一切聽其自然。

  艾倫·漢密爾頓仔細地對她進行觀察。「你離婚過嗎?」

  是的,是被行刑隊離了婚的。「他是……我的丈夫死了。」

  「亞歷山大小姐,」他猶豫地說,「如果我稱呼你凱瑟琳的話,你不會介意嗎?」

  「不會介意。」

  「叫我艾倫好了,凱瑟琳。你害怕什麼呢?」

  她執拗地說:「是什麼使得你認為我害怕呢?」

  「你不害怕嗎?」

  「不害怕。」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她害怕把它說出來,害怕把真實情況公開說出來。「我四周的人……幾乎都死了。」

  他大吃一驚,但並沒有流露出來。「而你卻深信你就是他們之所以死亡的原因?」

  「是這樣,不對,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

  「我們常常為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而責備自己。如果丈夫和妻子離婚了,他們的孩子認為他們應該負責。如果有人詛咒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真的死了,他就認為他是造成死亡的原因。類似這樣的事決非少有。你……」

  「我的事可比你說的事要明顯得多。」

  「是嗎?」他兩眼注視著她,準備聽她講下去。

  凱瑟琳的話噴瀉而出。「我的丈夫被殺了。還有他的……他的情婦。他們的兩個辯護律師也死了。而現在……」她的聲音突然變了。「還有柯克。」

  「於是你就認為你應該對他們所有人的死亡負責。這就是你長期以來背在身上的十分沉重的負擔,不是嗎?」

  「我……我似乎成為某種厄運的符咒了。我害怕與別的男人有什麼關係,如果又發生什麼事……我可受不了。」

  「凱瑟琳,你知道你應對誰的生命負責嗎?那就是你自己的。此外沒有別人。要控制別的任何人的生或者死是不可能的。你是無辜的,對於他們當中任何一人的死亡你都是無能為力的,你應該懂得這一點。」

  你是無辜的,對於他們當中任何一人的死亡你都是無能為力的。凱瑟琳坐在那裡思考著這幾句話。她拼命地像使自己相信這點。那些人是由於他們自己的原因而死去的,不是由於她。至於柯克,那是一件不幸的意外事故。事情不正是這樣嗎?

  ***

  艾倫·漢密爾頓平靜地看著她,凱瑟琳抬起頭來朝他看了一下。心裡想道,他可是個好人。同時,一個想法也情不自禁地出現在的心裡:要是我再早一點遇見你那該多好!凱瑟琳帶著一種負疚的感覺朝咖啡桌上那個鏡框裡的艾倫夫人和他們的孩子瞟了一眼。

  「謝謝你,」凱瑟琳說,「就讓我試試看吧。看來我也只好使自己習慣于這種思路了。」

  艾倫·漢密爾頓微笑說,「我們可以一起來習慣于這種思路。你還會回來嗎?」

  「什麼?」

  「目前只能算是一個試驗性階段,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嗎?至於是否願意招這個療程繼續下去,那將由你來決定。」

  凱瑟琳毫不猶豫地說,「是的,我會回來的,艾倫。」

  當她走了之後,漢密爾頓坐在那裡,獨自思考著凱瑟琳的病情。

  在他多年的行醫過程中,他曾經接觸過許多美麗漂亮的女病人,其中有些病人曾經向他暗示過她們對他性方面的興趣。但是他是個優秀的精神病專家,不會允許自己接受這種誘惑。在他的職業中,與病人發生個人關係是頭等的禁忌之一。這會被看作是一種玩弄女性的行為。

  ***

  艾倫·漢密爾頓出生於醫藥世家。他父親是個外科醫生,後來與他的護士結了婚。艾倫的祖父曾經是位著名的心臟病專家。當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艾論就知道他想當一名醫生,像他父親一樣地當一名外科醫生。他曾就讀於皇家醫學院的醫學系。畢業後,又繼續從事外科學研究。

  他對醫學有一種天生的才能,一種無師自通的天賦。後來,在1939年,9月1日,納粹統治下的德國第三帝國的軍隊越過了波蘭的邊界,兩個星期後英國與法國對德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了。

  ***

  艾倫·漢密爾頓作為一名外科醫生被應徵入伍。

  1969年個月22日,在軸心國部隊征服了波蘭、捷克、挪威以及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等地後,法蘭西也相繼陷落了,戰爭的主要壓力就落在英倫三島上了。

  起初,每天一百架飛機在英國城市上空輪番轟炸。不久,增加為每天二百架飛機,後來,增到每天一千架。那傷亡的慘狀簡直令人難以想像。到處是受傷的和垂死的人,整個城市都在燃燒。但是希特勒對英國的判斷犯了十分嚴重的錯誤。這種狂轟濫炸相反只能使英國人更加增強了決心,他們已準備為他們的自由而死。

  艾倫·漢密爾頓夜以繼日地工作著,根本談不上什麼休息,有時他連續長達60個小時都不曾閉一閉眼。當他所在的急救醫院被炸時,他把他的病人轉移到了倉庫裡。他在極其艱苦的工作條件下,拯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十月裡,正是納粹轟炸英倫三島的高潮。空襲警報又拉響了。這時人們都忙於在地下做防空掩體。艾倫當時正在作手術,他拒絕離開他的病人。炸彈越來越近了,與艾倫一起工作的醫生說,「讓我們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吧。」

  「馬上就好。」他已打開病人的胸腔,正在把血淋淋的彈片取出來。

  「艾倫!」

  但是他不能走。他正聚精會神地對付他的工作,對落到他周圍的炸彈根本沒在意,以致最後連炸彈落在房頂上的爆炸聲都沒聽到。

  ***

  他足足有六天處於昏迷狀態。當他醒過來時,他才明白,自己已經全身受傷。右手的骨頭已經粉碎性骨折。儘管這些骨頭已被接合,看起來也好像挺正常,但他永遠也不能再拿手術刀了。

  ***

  他的前途從此被毀了,這給他精神上帶來了創傷,他花了幾乎一年的時間才從這種精神創傷中恢復過來。他當時由一位精神病醫生進行照料,這是一位談吐很簡練的醫生,他說,「現在已經到了你該停止為自己感到傷心並重新鼓起勇氣繼續生活下去的時候了。」

  「有什麼好幹呢?」艾倫痛苦地問道。

  「幹你一直在幹的工作——只是用另一種方式而已。」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是一位給人治病的人,艾倫。你醫治人們的身體。現在你不能再幹那一行了,但是醫治人們的心靈是同樣重要的工作。你可以做一個很好的精神病醫生,你聰明而且具有同情心。考慮一下吧。」

  結果這成了他一生中所做出的最為有益的決定之一。

  他非常地喜歡他所做的工作。在一定意義上說,他覺得能把生活在悲觀絕望中的病人帶回到正常生活中來比起照顧他們肉體上的疾苦使他更為滿意。他的努力使他很快就贏得了聲譽。在過去三年裡他已不得不強迫自己把新病人回絕掉。他之所以同意接受凱瑟琳只是由於他可以將她介紹給別的醫生。但是後來當他知道她的經歷後,心裡感到很受感動。我必須幫助她。

  ***

  從艾倫·漢密爾頓那裡回來之後,凱瑟琳去了威姆的辦公室。

  「我今天去看過漢密爾頓醫生了。」凱瑟琳說。

  「是嗎?有關精神病患者的重新適應,有一項分類圖表顯示:配偶一方死亡的為一百,離婚的為七十三,男方出走為六十五,受監獄監禁為六十三,親密的家族成員死亡為六十三,個人受傷或生病為五十三,婚姻問題為五十,工作被辭退為四十七……」

  凱瑟琳站在那兒聽他報著數據。心中感到奇怪,他從來不把別人當作人類來看待,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只用數學術語來考慮一切事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感到我好像已經找到一個新朋友了。凱瑟琳心想。

  我不知道他結婚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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