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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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檢察員彼得·德莫尼迪斯緊張不安地站起來,向陪審團宣讀起訴書。德莫尼迪斯精通業務,是一個才能出眾的檢察員,但從前他一直是拿破崙·喬特斯的對頭,然而一場官司下來,其結果總是相同的。那個老雜種總是打不倒。一般來說,在刑事審判中,幾乎所有的辯護律師都橫眉冷對各個敵對的證人,但喬特斯悉心愛護證人,關心證人,照顧證人,軟化證人。當他還沒有了結,證人卻發生了自我矛盾,甚至幫他的忙了。他有一種訣竅,可以把確鑿的證據變成猜測,把猜測變成不著邊際的幻想。喬特斯具有才思橫溢的法律頭腦和廣博的法律學知識,德莫尼迪斯還沒有遇見過超出他的律師。但這並不是喬特斯的力量所在。他的力量是在於他瞭解人。有一次,一個新聞記者問喬特斯,他是如何深入地掌握人的天性的。 「人的天性我一點也不懂。」喬特斯回答說。「我只瞭解要吃飯穿衣的人。」後來,他的這一句話被廣泛引用。 除此以外,今天這一案件的公開審判好像是專為喬特斯設計的,非常合他的胃口,好讓他在陪審團面前大顯身手。而且,案件本身已經充滿了魅力、激情和殺機。有一點,德莫尼迪斯可以肯定:拿破崙·喬特斯將不遺餘力地為打贏官司而努力。但是,德莫尼迪斯何嘗不是如此呢。他心裡十分清楚,手中的是一起證據強有力的故意謀殺案,對被告絕對不利。縱然你這個喬特斯有天大的本事可以迷惑住陪審團,使他們對證據產生懷疑,但是你瞞不過坐在審判員席上的三位法官,休想把他們動搖得了。就這樣,抱著堅定和滿有把握的心情,特別檢察員開始發言了。 德莫尼迪斯以富有技巧的、果斷精練的語言簡要介紹了這一控告兩個被告的公訴案件的案情。根據法律的規定,十人陪審團的首席陪審員應該是一位律師,所以德莫尼迪斯把發言中涉及司法業務上的要點對著首席陪審員講,一般性要點對著陪審團的其他成員講。 「在這次公審結束以前,」德莫尼迪斯說,「國家檢察機關可以證明,這兩個坐在被告席上的人在一起密謀過,殘忍地殺害了凱瑟琳·道格拉斯,只因為她梗在中間,妨礙這兩個人的計劃。凱瑟琳的唯一罪行是愛她的丈夫,因為這個緣故,她被殺死了。這兩個被告在謀殺現場被認出了,只有他們才有殺人動機和殺人的機會。我們將清清楚楚地證明……」 德莫尼迪斯的發言簡短、扼要。接下來,該是辯護律師講話了。 審判廳內旁聽者的目光都集中到拿破崙·喬特斯身上,看見他手腳笨拙地收攏身邊的文件,站起來準備發言了。他慢吞吞地走近陪審團,儀態躊躇,動作遲鈍,好像對周圍的環境很不習慣。 威廉·弗雷澤望著喬特斯,不禁對他的技巧驚歎不已。倘若弗雷澤沒有在英國大使館舉辦的宴會上跟他共同度過一個晚上的話,也會被他的舉止蒙蔽了。弗雷澤清楚地看到幾個陪審員以合作的態度趨身向前,捕捉拿破崙·喬特斯嘴唇間輕輕吐出來的詞句。 「現在這裡這個受審的女人,」喬特斯對陪審員們說著,「不是因為犯了故意殺人罪而受到審判。事實上,並沒有發生謀殺。假如說已經發生了謀殺,我肯定,為國家檢察機構工作的我的優秀的同行一定會非常樂意把死者的屍體給我們看看。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所以我們只能認為實際上並無屍體存在。因此,也就沒有謀殺存在。」他停止了講話,搔搔頭皮,低頭看著地板,仿佛在追憶他停在什麼地方。然後,他自個兒點點頭,抬起眼睛望著陪審團,不,先生們,那不是這次審判的內容。我的委託人之所以在這法庭上受審是因為她觸犯了另一條法律,即不應與有婦之夫私通的不成文的法律。報紙上已經披露了她在這一點上有罪,公眾也發現了她有罪。現在,公眾要求她必須受到懲罰。」 喬特斯歇一口氣,掏出一塊白色的大手帕,對著手帕看了一陣,好像不明白手帕怎麼會在手裡似的。他用手帕擤了擤鼻子,然後把手帕放回口袋裡。「很好。如果她犯了法,我們就要懲罰她,但不是因為謀殺,先生們。不是因為實際上不存在的謀殺。諾艾麗·佩琪犯的罪是當了——」他審慎地停頓了一下,——當了某一個人的情婦。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名字恕我不能奉告,但是,如果你們真想知道,你們可以在許多報紙的第一版上找到他的名字。」 人群中爆發出意會到話中妙趣的笑聲。 奧古斯特·拉肖在座位上扭轉身子,向人群瞪著眼,他那豬一般的小眼睛迸射出憤怒的火花。他們竟然敢嘲笑他的諾艾麗!德米裡斯對她來說不值一文錢,一文錢也不值。一個女人只把向那個獻出自己童貞的男人才永遠珍藏在心坎上。這個從馬賽來的矮胖的店老闆還沒有機會同諾艾麗講過話,可是,他是花了四百個來之不易的德拉克馬才得以進入審判廳的。這樣,他就可以天天看到他心愛的諾艾麗。等她被判決無罪以後,拉肖就走上前去,把她接回馬賽去。他甜滋滋地想了一陣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辯護律師身上。 「根據檢察當局的說法,這裡坐著的兩位被告人,佩琪小姐和勞倫斯·道格拉斯先生,為了達到結婚的目的,把道格拉斯先生的妻子謀殺了。請各位看看他們吧!」 喬特斯轉身注視著諾艾麗·佩琪和拉裡·道格拉斯。審判廳裡的每一雙眼睛也都跟著轉向他倆。 「他們彼此在相愛著嗎?有可能。但是,因為彼此相愛就使他們成為陰謀家和殺人犯嗎?不。如果這一審判中有受害者的話,各位現在看著的就是。我對所有的證據都非常仔細地覆核了一遍,我本人確信,就像我將使你們確信一樣,這兩個人是無辜的。請允許我向陪審團作一個說明,我不代表勞倫斯·道格拉斯。他有他的辯護人,是一位很有才幹的律師。但是,國家檢察機關在起訴書中提出,這裡坐在一起的兩個人是共謀者,也就是說他們在一起謀劃後犯下殺人罪的。所以,如果一人有罪,兩人都有罪。現在我告訴各位,兩人都是無辜的。除非能拿得出犯罪事實,否則我不會改變我的意見。可惜,並沒有犯罪事實存在。」 喬特斯的聲音越來越怒氣衝衝:「這純屬虛構。我的委託人一點也不知道,各位也不知道,凱瑟琳·道格拉斯是死了還是活著。我的委託人怎麼能知道呢?她從來沒有見過凱瑟琳,更不用說傷害凱瑟琳了。勞駕各位設想一下,有一個人,你從來沒有見過,但你被控告殺害了這個人,天下有這等事嗎?至於道格拉斯太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有各種各樣的推測。她被謀害是其中之一,但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可能性比較大的推測是:在某種情況下凱瑟琳·道格拉斯發現自己的丈夫和佩琪小姐有曖昧關係,由於感情上受了刺激——不是懼怕,先生們,而是刺激——所以她就出走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我想,各位不會因為這一點就處死一個無辜的女人和一個無辜的男人吧。」 拉裡·道格拉斯的辯護律師弗雷德裡克·斯塔夫魯思聽了喬特斯的發言後,暗暗地舒了一口氣,他心上的一塊石頭可以放下來了。原先,不斷折磨他的噩夢是諾艾麗被宣判無罪,而他的委託人則被判定有罪。萬一這一情況發生,他將成為法律界的笑柄。斯塔夫魯思一直在尋找某種方法,可以借拿破崙·喬特斯的力量為自己所用,現在喬特斯自己主動這樣做了。由於喬特斯剛才把兩個被告聯繫在一起,諾艾麗的辯護也就成了他自己的委託人的辯護。贏得這起訴訟將改變弗雷德裡克·斯塔夫魯思的整個前途,使他可以獲得他想得到的一切東西。他心中充滿了對這一位法庭老手的衷心的感謝。 斯塔夫魯思非常滿意地注意到陪審團仔細諦聽著喬特斯的每一句話,似乎被說糊塗了。 「在這裡的是一個對物質財富不感興趣的女人,」喬特斯帶著欽佩和讚美的口氣說,她願意為了心愛的人而毫不猶豫地放棄一切東西。毫無疑問,親愛的朋友,這種品德並不是一個善於耍陰謀詭計的、與人暗中勾結的女殺人犯所具有的。」 喬特斯繼續講著。陪審員們的思想感情發生了變化,每時每刻都在增長的同情,像可見的海潮,流向諾艾麗·佩琪。慢慢地,能言善辯的喬特斯,非常巧妙地將一個美麗的思想高尚的女性的形象勾畫出來了。這個女性是世上最有錢有勢的人中某個人的情婦,她可以享盡大手大腳賜予她的一切豪華富貴,但是她愛情至上,準備犧牲一切富貴榮華,而與一個她認識不久的、身無分文的年輕飛行員結合。 喬特斯像一個音樂大師彈撥著陪審員們的思想情緒,使他們笑,把淚珠注入他們的眼眶,始終使他們凝神靜聽。他們一會兒喜,一會兒悲,都跟著他的話題的轉移而轉移。 喬特斯的發言結束後,又是笨拙地拖著腳跟走回到長桌子旁,彆彆扭扭地坐了下來,旁聽的人們中間不禁爆發出陣陣熱烈的鼓掌聲,經久而不息。 拉裡·道格拉斯坐在被告席裡,聽著喬特斯涉及到他的辯護詞,心中怒火萬丈高。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辯護。他沒有什麼過錯,整個審判是一件愚蠢的錯誤,如果有什麼該受到指責的話,那也是諾艾麗犯的。都是她想出來的主意。拉裡朝她望了一望,她沉靜地坐在旁邊,美麗、高雅、從容。此刻,他沒有絲毫邪念,只是奇怪自己怎麼會不顧法紀而聽命于這個女人。拉裡的眼睛掃往記者席。有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的女記者在盯著看他。他對她微微一笑,並且看見她臉上也放出了光彩。 彼得·德莫尼迪斯在訊問一個證人。 「請把你的名字告訴本法庭。」 「亞曆克西斯·邁諾斯。」 「你的職業?」 「我是做律師的。」 「邁諾斯先生,請你看看坐在被告席裡的兩位被告,然後告訴本法庭你以前見過其中一個沒有?」 「是的,見過的,先生。見過兩人中的一個。」 「哪一個?」 「那個男的。」 「勞倫斯·道格拉斯先生嗎?」 「一點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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