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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我說的巫術不是指魔法故事中的掃帚柄、黑帽子和沸滾的水壺。」

  「那你指什麼?」

  他朝那招牌點點頭:皮裡斯夫人是一個懂巫術的女人,或者叫巫婆。她能推測過去,預知將來。」

  他注意到了她臉上的懷疑神色。「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帕普斯伯爵說。「許多年以前,雅典的警察局長是一個名字叫索福克雷斯·瓦西利的人。他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利用我的影響幫他當上了警察局長。瓦西利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有人想賄賂他,碰了壁,他們決定把他除掉。」

  他抓住了凱瑟琳的手臂,一起過了馬路,往街心公園走去。

  「有一天,瓦西利來跟我說,他意識到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脅。瓦西利本來是一個勇敢的人,但是,因為恐嚇來自一個勢力大的、殘酷無情的歹徒,瓦西利不免有些心神不寧。瓦西利佈置了便衣,一方面監視有否壞蛋接近,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儘管這樣,他仍然有一種焦慮:他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他帶著這樣的心情來找我了。」

  凱瑟琳聽得出了神。「後來你怎麼辦了呢?」她問。

  「我建議他去找皮裡斯夫人算算命。」他講完後,陷入了沉思,他的思潮在演出以往事件的這一灰暗的圓形劇場內來回搜索。

  「他去了沒有?」凱瑟琳等了好久,最後沉不住氣地問道。

  「什麼?噢,去了。她告訴瓦西利,死亡將十分意外地、迅速地降臨到他頭上。她特別警告他,要千萬留意中午的一隻獅子。在希臘,除了在動物園裡有幾隻衰老的長滿癩皮瘡的獅子外,找不到別的獅子了。不過,在愛琴海的德羅斯島上有石獅子,那是你看過的。」

  帕普斯繼續講的時候,凱瑟琳覺察到他的語氣有點緊張。

  「瓦西利親自到動物園去檢查關著獅子的籠箱,確保這種兇猛動物的禁錮穩妥可靠。他還向有關部門探詢最近有否任何野生動物進口入雅典或即將出口的。回答是否定的。

  「一個星期過去了,一切太平無事。瓦西利認為,那個老巫婆沒有用,他居然去相信她,准是中了迷信的毒,是一個天大的傻瓜。在一個星期六上午,我到警察局去找他。這一天是他第四個兒子的生日,我們準備搭船去基隆,好好慶祝一番。

  「我把汽車開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正好市政大廈的大自鳴鐘敲了十二下。我跨下汽車剛走到門旁,突然大樓裡面轟的一聲巨響,是什麼東西爆炸了。我急急跑進瓦西利的辦公室。」

  這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很不自然。「辦公室裡炸得一塌糊塗,地上到處都是血糊糊的東西,瓦西利已沒有影兒了。」

  「真可怕。」凱瑟琳喃喃自語說。

  他們一聲不響地又走了一段路。

  「不過巫婆沒有說對,是不是?」凱瑟琳問,「他不是給獅子殺死的。」

  「喔,他是給獅子害死的,你聽我說。警察局把爆炸殘物恢復到事故發生前的原狀。前面我已同你說過,這一天是他孩子的生日。瓦西利的辦公桌上有一大堆他同事和朋友送的禮物,他準備要帶給兒子的。不知誰送的生日禮物是一隻小動物玩具,這只小動物玩具也放在桌子上。」

  凱瑟琳感覺到臉上的血消退了:「一隻玩具獅子。」

  帕普斯伯爵點點頭:「是的。皮裡斯夫人說過,『要千萬留意中午的一隻獅子』。」

  凱瑟琳嚇得瑟瑟發抖:「我聽得起雞皮疙瘩了。」

  他低下頭,深表同情地看著她:「皮裡斯夫人可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去『鬧著玩玩的』的算命人。」

  他們交談著,不知不覺已經穿過了街心公園,來到了比雷奧斯街。一輛空的出租汽車從身邊駛過。伯爵把它招呼了過來。

  十分鐘以後,凱瑟琳已經在家裡了。

  她一面鋪床準備睡覺,一面把這個故事講給拉裡聽。她講著講著,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拉裡緊緊地摟著她,但是,隔了很久很久凱瑟琳方才睡著。

  十五、諾艾麗和凱瑟琳

  雅典:1946

  要不是有諾艾麗從中作梗的話,拉裡·道格拉斯沒有什麼好擔憂的。他已經爬到了他想到達的地方,做著他想做的工作。現在,他的工作,他遇到的人和他的主子都使他高興。在地面上,他的生活同樣使他感到十分滿意。他不開飛機的時候,多半是陪著凱瑟琳;但是,因為拉裡的工作是不固定的,凱瑟琳有不少時候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對拉裡來說,他有許多機會可以按自己的意向外出活動。他常和帕普斯伯爵或副駕駛員保羅·米塔克薩斯一起參加各種宴會,其中不少宴會到後來都變成無節制的狂飲一場,盡歡而散。希臘的年輕婦女富於激情。他新找了一個相好的,叫海莉娜,是給德米裡斯幹活的飛機上的服務員。他們飛離雅典停留在外面的時候,她和拉裡在旅館裡同住一個房間。海莉娜是一個漂亮、苗條、黑眼睛的姑娘。是的,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拉裡·道格拉斯肯定,他的生活可算不錯了。

  問題是還有德米裡斯的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癩皮狗情婦。

  究竟為什麼諾艾麗·佩琪這樣鄙視拉裡,拉裡自己一點頭緒也沒有。不管怎麼樣,她的所作所為已危及他的生活方式了。拉裡盡力使自己的舉止符合禮儀,保持穩重和友好,但是諾艾麗·佩琪每一次都占了上風,而使他陷入狼狽不堪的困境。拉裡明白,他可以到德米裡斯那兒去告狀。但是,假如最後要在他和諾艾麗之間選擇的話,他對結果如何並不抱幻想。

  曾經有兩次,他安排了保羅·米塔克薩斯去給諾艾麗開飛機,然而每一次臨近起飛時德米裡斯的女秘書打電話告訴他說,德米裡斯先生要他親自開飛機送她。

  十一月下旬的一個清晨,拉裡接到一個電話。電話裡通知他當天下午空運諾艾麗·佩琪到阿姆斯特丹去。

  拉裡向機場瞭解氣象情況,回電說阿姆斯特丹氣候不良,大霧正在不斷向市區襲去,預計到下午能見度為零。拉裡又打電話給德米裡斯的女秘書,說那天不可能飛往阿姆斯特丹。女秘書要他先把電話掛了,她去請示一下,待一會兒給他回話。十五分鐘以後,女秘書在電話中說,下午二點佩琪小姐到機場登機出發。

  拉裡又向機場查詢氣象情況,但願會有變化,可是氣象報告仍是老樣子。

  「我的天啊!」保羅·米塔克薩斯叫道,「她必定是有什麼該死的要緊事要趕到阿姆斯特丹去。」

  拉裡覺得問題的核心倒不是阿姆斯特丹,而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一場意志的競賽。諾艾麗·佩琪撞到山崖上去也好,還是擺脫一場災難也好,他才不管呢。

  拉裡感到最糟的是為這個臭婊子蠢貨去冒生命危險。他打了幾次電話給德米裡斯,想跟他再商量商量,但是德米裡斯在開會,或者找不到他。拉裡砰地把話筒擱下,心中十分惱火。他現在別無其他選擇,只得到機場去,也許可以勸他的乘客取消這次飛行。

  他在一點半到達機場,到了三點鐘,諾艾麗·佩琪還沒有來。

  「或許她改變主意了。」米塔克薩斯說。

  但是拉裡心裡可不這樣想。隨著鐘面上指針的移動,他的怒火越燒越旺。終於他明白,讓他無休止地等著正是她的意圖。她想惹他等得不耐煩,不耐煩到大發雷霆,發到把飯碗丟了。

  拉裡在出口處大廳裡正同機場場長講話的時候,那輛熟悉的德米裡斯的灰色羅樂斯牌小轎車駛來了,諾艾麗·佩琪鑽了出來。拉裡跑出門去迎候她。

  「恐怕這次飛行有問題,佩琪小姐,」拉裡壓低了聲調說,「阿姆斯特丹的機場在一片大霧之中。」

  諾艾麗的視線掃過拉裡(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對保羅·米塔克薩斯說:「機上有自動著陸設備,不是嗎?」

  「是,有的。」米塔克薩斯很不自在地說。

  「我非常驚奇,」她回答說,「德米裡斯先生雇用的飛行員原來是一個膽小鬼。我倒要跟他談一談。」

  諾艾麗轉過身,朝飛機走去。

  米塔克薩斯看著她的背影說:「我的老天!我真不明白她中了什麼邪了。她從來也不這樣的。我為你感到難過,拉裡。」

  拉裡看著諾艾麗穿過機場的空場地,她那金黃色的頭髮在風中飄拂。他一生中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恨過任何人。

  米塔克薩斯望著他。「我們去不去?」他問道。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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