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五六


  她仍坐在那裡,一顆心怦怦跳著,話也不會說了:「拉裡?你是拉裡?」

  「不錯,寶貝。」

  「噢,拉裡!」她哭了,全身不禁顫抖起來。

  「你好嗎,親愛的?」

  她用手指甲掐上臂的皮膚,儘量使自己感到痛,以此來擺脫突然發作的神經質。「我很——很好。」她說,「你在哪——哪裡?」

  「要是我告訴你的話,線路就會給切斷的,」他說,「我在太平洋中某一個地方。」

  「那不遠!」她已經控制了自己的聲音,「你很好嗎,親愛的?」

  「很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

  「說不準,隨時可能離開這裡。」他許諾說。

  凱瑟琳的雙眼又湧滿了熱淚。「好,我們對——對一下表。」

  「你哭了?」

  「那還用說,我當然哭了。你這個傻瓜!幸而你看不到染眼睫毛的油淌在我臉上。哦,拉裡……拉裡……」

  「我一直想念你,寶貝。」他說。

  凱瑟琳想到了那些歲月,成年無休止地延續著的漫長、孤獨的夜晚。在這些無情的不知何年何月終了的日子裡,沒有他在一起,沒有他的胳臂摟著她,沒有他強壯的軀體靠在身旁,也沒有他的慰藉、安撫、保護和愛情。她說:「我也一直想念你。」

  線路上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對不起,上校,通話時間到了。」

  上校!

  「你沒有跟我說你晉升了。」

  「我害怕你會興奮得受不了。」

  「噢,親愛的,我——」

  大海的呼嘯聲愈來愈響。突然話筒裡無聲無息了。線路給切斷了。

  凱瑟琳仍然坐在辦公桌旁,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電話機。隔了一會兒,她把頭枕在雙臂上,又哭了。

  十分鐘以後,弗雷澤的聲音從對講電話裝置中傳了出來。「去吃飯吧,凱茜,」他說。

  「我早已準備好了,幹什麼都可以,」她興高采烈地說,「等我五分鐘。」

  她想到弗雷澤給她辦了這麼一件事,料必給他添了不少麻煩。她熱情地笑了。他是她從來也沒有碰到過的最親愛的人,但在拉裡之下,當然嘍。

  凱瑟琳一直在設想和勾畫拉裡回來的情景,以至於丈夫返家這件事本身幾乎變得平淡無奇了。比爾·弗雷澤向她解釋說,拉裡很可能乘空寰運輸指揮部的飛機或乘軍事空運局的飛機回來。這些飛機跟航空公司的班機不一樣,沒有固定的起飛時間。哪架飛機先起飛就搭哪一架——飛機朝哪兒飛無關緊要,只要方向大致不錯就行。

  這一天下午,凱瑟琳留在家裡等拉裡。她想讀一些東西,但是情緒太激動,讀不進去。她坐著聽新聞廣播,可是腦子裡卻在考慮這次拉裡回到她身邊後,不能讓他再走了。已經半夜了,拉裡還沒有回來。她估計他很可能要等兩天才會回來了。清晨兩點,凱瑟琳感到眼皮總要不由自主地合攏起來,就上床睡了。

  睡了不久,她醒了,發覺有一隻手搭在她的胳臂上。她睜眼一看,她的拉裡已經站到了她的身邊,俯首看著她。他那瘦削的、黝黑的臉上堆滿著笑。頃刻之間,凱瑟琳撲向他的懷裡。

  四年來的憂慮、孤獨和痛苦給歡樂的清泉全部沖走了,一股欣快的暖流好像注滿了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她死命地摟著他,不管是不是會折斷他的骨頭。上帝啊,但願此時此刻,此景此情,永存永在。

  「別太激動了,親愛的,」拉裡終於從她手裡掙脫出來,臉上微笑著,「報紙上要出現這樣的報道的話,那就太可笑了。『一名飛行員從戰場安全返回家園,卻給妻子摟著憋死了』。」

  凱瑟琳把室內的燈打開了,每一盞燈都打開了,把房間裡照得亮亮的,這樣她可以好好看他,端詳他。他臉上出現了壯年期的新標誌,眼角和嘴角增添了一些紋路,那是過去沒有的。這些變化總的來說使得他比過去更加英俊了。

  拉裡回家後的一個月,凱瑟琳經弗雷澤同意,沒有去上班。她的每一分鐘幾乎都是和拉裡在一起度過的。她給他燒各種他喜歡吃的菜,不吃飯的時候兩人放音樂唱片聽,或者聊天,什麼都談,談不完的話,想把四年時間的空白補回來。晚上,他們參加舞會,上劇院,回家以後,又是恩愛一番。

  但是隨著時間的消逝,他並沒有回到從前的拉裡。他變了。正由於這一變化,凱瑟琳開始尋找拉裡在其他方面的變化。她設法不帶情感地來仔細觀察他,力圖忘卻這是她崇拜的丈夫。這樣,她看到的是一個剛進入中年的男子,高高的個子,長得很結實,灰色的頭髮,深邃的眼睛,英俊的臉龐使人心醉。或許可以說,「英俊」已經不再適用。他嘴角的皺紋使他的容貌添上了些許嚴厲。每當凱瑟琳觀察這一個陌生人時,她就會想:這兒是一個漢子,他可能很自私,而且無情和冷酷。然而,轉眼間,她自言自語地埋怨,自己太可笑了。這是她的拉裡,她的心上人,和藹可親,體貼入微。

  凱瑟琳驕傲地把拉裡介紹給她所有的朋友和同事,但是他們似乎使他感到厭煩。在不少舞會上,他常要悶聲不響地溜到角落裡,在飲酒中度過美好的夜晚。在凱瑟琳看來,他一點也不想結交朋友。

  「我幹嗎要結交朋友呢?」有一天晚上她想同他談談社交活動時,他怒衝衝地對她大聲說:「我冒著槍林彈雨拿生命作賭博時,這夥有錢有勢的兔崽子在哪兒?」

  偶爾,凱瑟琳向拉裡提出了他將來準備做什麼工作的問題,她原先以為他要留在飛行大隊,可是拉裡回家後做的頭一樁事就是辭去軍中職務。

  「當兵是笨蛋才去幹的,一點也沒有出息。」他曾經這樣說過。

  拉裡的這句話,好像是凱瑟琳多年以前在好萊塢同他第一次談話的諷喻的翻版。不過,在那時候他是開玩笑。

  凱瑟琳把拉裡的就業問題跟別的人討論過,最後她決定同比爾·弗雷澤談一談。她把煩心的事向他說了,當然個人的一些秘密沒有倒出來。

  「你只要想一想,就會寬心的。」弗雷澤富有同情地說,「全世界有幾百萬的婦女,正在經歷著目前你所碰到的問題。事情很簡單,凱瑟琳,你嫁給了一個事實上你不瞭解的人。」

  凱瑟琳瞧著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弗雷澤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拿煙絲塞滿了煙斗,把它點燃了。「你不要以為四年前拉裡離開時你們那番感情和思想方法可以重新撿回來,好嗎?時間長河中的那一個點已經不再存在,一去不復返了。你已經離開了這一個點,拉裡也是這樣。他很可能也發現了你跟四年前的差異,不過沒有明白說出來罷了。使得婚姻美滿和結出豐碩果實的主要東西是丈夫和妻子要有共同的經歷。他們生長在一起,青梅竹馬,彼此永結伴侶的想法也會與日俱增。你得重新找到能夠相合的有共同性的基礎。」

  「比爾,即使現在我們是在隨便談談,我也覺得是不忠貞的。」

  弗雷澤笑了。「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瞭解你了,」他提起了過去的事,「還記得嗎?」

  「記得。」

  「我可以肯定,拉裡有他自己的一套東西。」弗雷澤繼續說。「要知道,連續四年他跟許多男人住在一起,而現在他得習慣于同一個姑娘生活在一起。」

  她不禁笑了:「你說的事總是對的。我記得聽到別人也說過這話。」

  「關於如何對待受了創傷的人,每一個人都有許多有益的建議,」弗雷澤鄭重地說,「問題是有些傷痛沒有顯露出來。有時這種傷痛埋在內臟裡面。」他看到了凱瑟琳臉上的細微變化。「我不過隨便說說。」他迅速補充說,「我剛才講的是指士兵在戰鬥中所見到的恐怖場面。除非一個人是絕對的傻瓜,戰爭對人的思想觀點有不可估量的影響。我說的你領會嗎?」

  凱瑟琳點點頭,表示同意:「是的。」

  問題是:影響的結果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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