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午夜的另一面 | 上頁 下頁
一二


  那天夜裡他們在拉斐特街找了個乾淨的小旅館過夜。這沒有什麼可議論的,因為對於她和他來說,這都是無法避免的。

  第二天上午,他們高高興興地在巴黎逛了個夠。拉裡是一個出色的嚮導,為了討諾艾麗的歡心,他讓巴黎像一個逗人的玩具出現在她面前。中午他們在杜樂麗①吃飯,下午泡在馬爾梅宗②,後來又到巴黎聖母院東端的孚日廣場玩,這兒是巴黎的老區,由路易十三建造。他帶她去逛旅遊者不曾涉足的地方:到處是五光十色的貨攤的莫貝爾廣場,有鳥獸市場的細皮革碼頭……他們穿過比西市場,聽著小販絮絮不休的叫喊聲,竭力推銷新鮮的土豆、用海藻養殖的牡蠣……晚上,他們仍在外面吃晚飯,在中央菜市場跟一群屠夫和卡車司機混到半夜。等到晚飯吃完,拉裡已經交了許多朋友。諾艾麗明白這是因為他有善於笑的天賦。他教她笑,她到現在才知道自己身上也蘊藏著笑。這好像是上帝的恩賜。她非常感謝拉裡,深深地愛著他。他們回到旅館時,東方已呈現出魚肚白色了。諾艾麗精疲力竭,而拉裡卻毫無倦意,站在窗口,看著太陽爬上巴黎的許多屋頂。

  ①杜樂麗(Tuileries),從前是皇室的宮殿,毀於1871年,現辟為公園。

  ②馬爾梅宗,在巴黎市西,有建於十七世紀的城堡,拿破崙及其妻子在此住過。1906年辟為拿破崙紀念館。

  「我愛巴黎,」他說,這像裝飾在人類創造的最好的東西上面的一顆明珠,這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有好吃的東西,有可愛的人。」他回過頭來對她說:當然可以不按這個次序排列。」

  她躺在床上,回想起她的父親,以及他怎樣出賣她的。她曾經拿父親和拉肖來判斷過一切男人。她現在知道這是不對的,因為還有像拉裡·道格拉斯這樣的男人。她也清楚地知道,除了他,她不會再得到別人的愛情了。

  「你知道世界上哪兩個人最偉大,公主?」拉裡突然問道。

  「你,」她說。

  「威爾伯·萊特③和奧維爾·萊特④,他們把真正的自由帶給了人類。你在天空中飛過嗎?」她搖搖頭。「我們在蒙托克——它在長島的一端——有一座避暑的別墅。我小的時候,喜歡看海鷗在海灘上空中盤旋,翱翔在波濤之上。那時我真想把我的心靈和海鷗聯在一起。我還不會走路時,就知道將來要當一個飛行員。九歲光景,家裡的一個朋友把我帶到一架老式的雙翼飛機上,在空中飛了一陣。十四歲,我上了第一節飛行課。我最精神抖擻的時候是在空中。」

  ③威爾伯·萊特(WilburWright,1867-1912),美國人,飛機發明者。

  ④奧維爾·萊特(OrvilleWright,1871-1948),威爾伯的兄弟。對他們兩人,也稱萊特兄弟。

  隔了一會兒,他繼續說:「馬上要發生世界大戰了。德國想佔有一切。」

  「德國勝不了法國,拉裡。沒有人能跨過馬其諾防線。」

  他輕蔑地說:我跨過一百多次了。」她看著他,疑惑不解。「那是在空中,公主。這將是一場空中的較量……屬￿我的戰爭。」

  沉默片刻後,他突然認真地說:「我們結婚吧!怎麼樣?」

  這是諾艾麗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星期天大家都懶洋洋地提不起勁來。他們在蒙馬特的一家露天咖啡館吃了早點,後來又回了旅館。她只要聽他講話,看著他在室內不安地走動的樣子就心滿意足了。從小時候起,她一直是在父親叫她「公主」聲中長大的;現在,儘管是開玩笑,拉裡仍稱呼她「公主」。她恢復了對男人的信念。他就是她的一切。諾艾麗知道,別的東西她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沒有他。她居然有這麼好的運氣,真是難以相信,她覺得他也是處在同樣的心情之中。

  「我本來想在戰爭結束後再結婚,」他對她說,「去它的吧!計劃是可以改變的,是嗎,公主?」

  她點頭表示同意,心中充滿巨大的幸福。

  「我們到鄉下去結婚,」拉裡說,「難道你想使婚禮隆重些嗎?」

  諾艾麗搖搖頭:「鄉下很好。」

  他點點頭:「一言為定。我今晚要回中隊去。下星期五在這裡見面,怎麼樣?」

  「我——我不知道離開你這麼久是不是受得了。」諾艾麗的聲音有些顫抖。

  拉裡抱著她。「愛我嗎?」他問。

  「大於我自己的生命。」諾艾麗毫不掩飾地說。

  兩小時之後,拉裡已經在返回英國的途中了。他沒有讓她乘車把他送到飛機場。「我不喜歡告別的場面。」他說。他給了她一大把法郎,去買件結婚禮服,公主。下星期我見到你時,你已穿上了。」就這樣,他走了。

  過了星期日,她異常興奮和快樂,重訪她和拉裡一起去過的許多地方,花費不少時間計劃著他們未來的共同生活。時間好像凝住了,鐘上的分針固執地不肯移動,但願星期五快快來到。

  她跑了十多家服裝店,想找一件合適的結婚禮服。最後,終於找到了一件美觀的白色透明的輕薄的硬紗做的禮服,有高領的緊身胸衣。袖子很長,上面有六粒珍珠紐扣,排成一列。禮服下面有三套支撐的襯裙。價錢比諾艾麗預料的要貴得多,可是她一點也不猶豫。她花掉了拉裡給她的全部的錢,還加上差不多自己的全部積蓄。她現在以拉裡為中心,來支配自己的一切。她想著可以使他高興的方法,絞盡腦汁回憶可以使他開心的種種情景,思索讓他愉快的種種往事。她發覺自己簡直像一個小學生了。諾艾麗就這樣等著星期五快快來臨,同時受著焦慮和急躁的折磨。終於,日曆撕到了星期五。天剛濛濛亮她就起床,花了兩個鐘點洗澡和梳妝打扮。衣服換了又換,猜測著哪一件衣裳最討拉裡喜歡。她穿上了結婚禮服,但怕招來不幸,又馬上脫了下來。整個早晨,她興奮極了。

  上午十點,諾艾麗站在臥室內的穿衣鏡前,心中明白自己還是頭一次打扮得這麼漂亮。這樣的自我評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拉裡高興,因為這是她給拉裡的禮物——一身漂亮的打扮。中午時刻,拉裡還沒有到,諾艾麗後悔沒有問清他是在上午還是下午,或者到來的更具體的時刻。她不斷地給服務台打電話,探詢消息,每隔十分鐘就打一次;還不斷地拿起話筒,以確信沒有失靈。晚上六點鐘了,仍然沒有消息。到了半夜,還是沒有人影。諾艾麗蜷縮在椅子裡,凝視著電話機,時刻希望它丁鈴鈴響起來。她睡著了。醒來時,天已大亮,星期六了。她發覺自己仍在椅子裡,四肢麻木,沒有一點熱氣。她挑了又挑的衣服皺成一團,長襪子有一處地方也抽絲了。

  諾艾麗換了衣服,整天沒有出房門。她待在打開的窗戶前,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待在這兒,拉裡就會來;如果我不這樣,他就會遭到災難了。」從星期六的早上直等到下午,還不見拉裡來,她確信出事了。拉裡的飛機墜毀了,他正躺在田野裡或者醫院的病床上,受了傷,或許死了。諾艾麗的腦際盡是種種可怕的幻象。星期六晚上,她整夜沒有睡,擔心著,掛念著,作著各種猜測。但是她又不敢離開房間,不知道如何跟他聯繫。

  星期日中午,諾艾麗依然聽不到任何一點兒關於拉裡的消息,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得打電話給他。怎麼打?戰事正酣,國際電話很難打通,何況她根本不知道拉裡此時此刻究竟在什麼地方。她只知道他在英國皇家空軍的一個美國飛行中隊裡。她拿起話筒,對電話局的接線員講了自己想找到拉裡的想法。

  「這不可能,」接線員回答得很乾脆。

  諾艾麗把情況作了說明。不知是她的解釋起了作用,還是她那傷心透了的絕望聲調感動了接線員,反正兩個小時以後她跟在倫敦的英國國防部通了話。他們愛莫能助,把電話轉到了在白廳①的空軍部,對方又轉接到作戰指揮部。到這裡,電話斷了,沒有什麼消息。隔了四個多鐘點,電話又接上了。這時,她幾乎要瘋了。空軍地面指揮部無法告訴她任何情況,建議她探問國防部。

  ①白廳,倫敦威斯特敏斯特的一條街名,在特拉法爾加廣場東側,是英國政府中若干部的機關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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