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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給我談談那四個修女的事。」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四個修——」

  一拳打在他嘴上,拳頭上有銅套,血噴濺在房裡的各處。

  「我的上帝!你在幹什麼?」卡裡略喘著氣問。

  阿科卡上校重複他的問題。「給我談談那四個修女的事。」

  「我不——」

  又是一拳擊在他的嘴上,打壞了牙齒。

  卡裡略被血嗆住了。「別打。我——」

  「給我談談四個修女的事。」阿科卡的聲音又輕柔又通情達理。

  「我——」他看到拳頭舉起來了,「我說!我——我——」他急忙一口氣說下去,「她們在比利亞卡斯丁,是從修道院逃出來的。求您別再打我了。」

  「說下去。」

  「我——我告訴她們我可以幫忙。她們得換衣服。」

  「於是你就破門進了商店……」

  「不是。我——是的。我——她們偷了一些衣服,然後打昏了我,把我甩下了。」

  「她們說了要去哪兒嗎?」

  卡裡略突然產生了一種奇特的自尊心理。「沒有。」他不提門達維亞並不是要保護那些修女,卡裡略對她們一點兒也不在乎,而是因為這位上校毀了他的面容,他出獄後就很難靠它謀生了。

  阿科卡上校轉身對民防衛隊的人說:「來點兒友好的勸告會有用的,看到了嗎?把他送到馬德裡,以謀殺罪關起來。」

  露西婭、特雷莎修女、魯維奧·阿爾紮諾和托馬斯·聖胡爾霍向西北方走,奔向奧爾梅多。他們不走大路,而是在田野裡穿行。他們遇到很多羊群;田園詩般的農村無憂無慮,與他們所面臨的危險嘲諷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走了一晚,黎明時分,他們向山中一塊僻靜的地方走去。

  魯維奧·阿爾紮諾說:「奧爾梅多城就在前面。我們要在這裡待到夜幕降臨。你們倆看來都該睡一會了。」

  特雷莎修女已是筋疲力盡;但她的心裡正在發生某種變化,這要令人不安得多。她覺得自己正在與現實失去聯繫。這是從她失去寶貴的念珠開始的。是她丟失了念珠——還是有人偷走了?她拿不准。她都記不清有多少年了,那串念珠一直是她的安慰。幾千次誦過萬福馬利亞,多少次誦過我們的天父,多少次歡呼聖母?它成了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安全所系。而現在,它不見了。

  是在修道院受襲擊時丟失的嗎?是否真的有過一場襲擊?現在看來是那麼不真實。她再也拿不准什麼是真實,什麼是想像。她見過的那個嬰兒,是莫妮克的嬰兒嗎?是上帝在和她開玩笑嗎?一切都混成了一團。她年輕時,一切都十分簡單。她年輕時……

  第11章

  法國,埃塞

  1924

  特雷莎·德·福斯還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時,她的快樂就大部分是來自教堂——它像是一團聖火,引著她去取暖。她訪問過白色懺悔教堂,在摩洛哥的大教堂裡祈禱過,也在戛納的一路平安聖母院祈禱過,但她最常參加的是埃塞教堂裡的宗教儀式。

  特雷莎住在埃塞村附近山上的一座老式城堡裡,靠近蒙特卡洛,俯瞰蔚藍海岸。村子高高地坐落在一塊大石上,在特雷莎看來,她可以俯視整個世界。頂上有座修道院,一排排的房子沿山坡順級而下,與山下藍色的地中海相連。莫妮克比特雷莎小一歲,是全家的美人兒。她還是個孩子時,就可以看出她一定會長成一個迷人的女人。她天生麗質,有一對閃亮的碧眼。與容貌相配的是,她有一種隨和的自信。

  特雷莎是醜小鴨,德·福斯夫婦都為自己的長女頗覺尷尬。如果特雷莎是一般的醜,他們也許會送她到整容醫生那兒,把鼻子弄短點,或把下巴整前點,或把眼睛校正一下。但問題是特雷莎所有的器官都稍微長歪了一點,一切都似乎長得不是地方,就好像她是個喜劇演員,戴了面具逗人發笑似的。

  不過,如果說上帝在容貌上作弄了她,他也作了補償,賜給她一項獨特的才能:特雷莎的聲音跟天使一樣。她第一次在教堂合唱時就已受人注意,該教區的人聽這個小孩唱著,對她純正清亮的音韻十分驚訝。隨著特雷莎年齡的增長,她的聲音也越來越美。教堂裡的獨唱都由她擔任;她覺得,她似乎應該屬￿那裡。但一離開教堂,特雷莎就非常羞怯,自慚形穢。

  在學校裡,所有的朋友都是莫妮克的,男孩和女孩都聚集在她身邊。他們想和她玩,想讓人看到與她在一起。她被邀請出席各種聚會。他們也邀請了特雷莎,但總是事後想起的,是在完成一項社會義務,特雷莎痛苦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勒妮呀,德·福斯家的兩個孩子你不能只請一個,不請另一個。這太不禮貌了。」

  莫妮克為有這麼個醜陋的姐姐而羞愧,她不知怎麼總覺得姐姐是她的反影。

  父母對長女的態度是適當的,他們無可指責地完成了父母應盡的職責,但顯然,他們喜歡的是莫妮克。特雷莎唯一渴望得到的東西——愛,是沒有的。

  她是一個溫順的孩子,總是想取悅別人;她是一個好學生,喜歡音樂、歷史、外語,在學校裡很用功。她的老師、僕人、城裡的居民都替她難過。正如有一天特雷莎離開一家店子時,那個商人說的:「上帝製造她時太疏忽了。」

  特雷莎可以找到愛的唯一地點是教堂。牧師愛她,耶穌愛她。她每天上午去做彌撒,在耶穌受難像前祈禱。跪在那穹廬似的冰涼的教堂裡,她感覺到了上帝的存在。她在那裡唱歌時,覺得充滿了希望,充滿了期待。她覺得仿佛某種奇妙的事就要發生,這是她能忍受生活的唯一原因。

  特雷莎從不向父母和妹妹抱怨自己的不快,因為她不想加重他們的負擔。她在自己心裡珍藏著一個秘密:上帝很愛她,她也很愛上帝。

  特雷莎很愛自己的妹妹。她倆在城堡附近的院子裡玩耍,做遊戲時她總讓莫妮克取勝。她們一起去「探險」,沿著山上辟出的陡峭石梯一直走到山下的埃塞村;或是在兩邊盡是店鋪的窄街上漫步,看門前的藝術家賣東西。

  兩個姑娘都長到十多歲了,村民們的預言變成了現實:莫妮克更美了,男孩子們都蜂擁到她周圍;而特雷莎幾乎沒什麼朋友,她待在家裡做針線活,看書,或到村裡去買東西。

  有一天,特雷莎從客廳經過時,聽到爸爸和媽媽正在談論她。

  「她會成個老姑娘的,我們一輩子都得照料她。」

  「特雷莎會找到一個人的,她性格好。」

  「現在的年輕男人追求的可不是這個。他們要的是能在床上享樂的人。」

  特雷莎逃走了。

  星期天,特雷莎仍然在教堂裡唱歌,正是這樣,才發生了一件可能改變她一生的事。人群中有一位內夫夫人,她是尼斯廣播電臺台長的姑媽。

  一個星期天上午,她來到教堂與特雷莎進行了一番談話。

  「你在這裡浪費生命呢,親愛的。你的嗓子特別美,應該好好利用它。」

  「我在用呢,我——」

  「我談的不是」——她往教堂四周望了一下,「這個。我談的是你要把嗓子用到專業上。我一聽就知道你有才能,我為此感到驕傲。我希望你為我的侄兒去唱。他可以安排你到電臺去唱。你有興趣嗎?」

  「我——我不知道。」想一想這個都叫特雷莎害怕。

  「跟你家裡談一談吧。」

  「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特雷莎的母親說,「這對你可能是件好事。」她父親也同意。

  只有莫妮克有所保留。「你可不是專業歌手。」她說,「你可能會出洋相的。」這番話並沒有說出莫妮克想阻攔姐姐的真正理由。莫妮克擔心的是姐姐會成功。莫妮克一直是風雲人物。她想:上帝給了特雷莎這麼一付嗓子真是太不公平了。如果她出名了怎麼辦?我會被撇在一邊,無人理睬。

  所以,莫妮克想勸她姐姐不去試唱。

  但是,第二個星期天,在教堂裡,內夫夫人攔住特雷莎說:「我已跟我侄兒談過了,他願意聽你試唱一下。星期三,3點,他等你。」

  於是,第二個星期三,神情十分緊張的特雷莎來到尼斯廣播電臺,見到了台長。

  「我叫路易·博內,」他簡單地說,「我可以給你五分鐘的時間。」

  特雷莎的外貌恰恰與他最壞的估計一樣。他的姑媽以前也曾向他推薦過人。

  我應該告訴她待在廚房裡的。伹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因為他的姑媽很有錢,而他是她唯一的繼承人。

  特雷莎跟著路易·博內走過一條狹窄的走廊,進了小播音室。

  「你當過職業歌手嗎?」

  「沒有,先生。」她的上衣已經被汗浸透了。我為什麼要聽別人的到這兒來呢?特雷莎不知道。她驚慌失措,準備逃走。

  博內讓她站在話筒前。「我現在找不到鋼琴師,所以你只能清唱了。你知道清唱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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