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德尼·謝爾頓 > 鏡子裡的陌生人 | 上頁 下頁


  「喂,您在那兒嗎?」「我在這兒,托比。」他父親的聲音中含有某種使他不安的語調。

  「媽媽在哪兒?」「昨天夜裡他們把她送進了醫院。」托比把聽筒抓得那麼緊,以至聽筒在他的拳頭中差一點給捏碎了。

  「媽媽怎麼啦?」「大夫說是心臟病。」不,他的母親不會!「她就會好的,」托比企望地說。

  「不是嗎?」他對著聽筒尖聲大叫。「告訴我,她就會好的,你這個該死的!」從萬里以外,他可以聽到他父親在哭。

  「她——在幾個小時之前已經去世了。」這句話象熾熱的熔岩燒灼了他,燒傷了他,直到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在著火。他父親在撒謊·她不能死·他和他母親早已有約在先。他就要出人頭地,而她就要出來和他住在一起了。一間漂亮的頂樓在等著她,而且還有轎車,有司機,有皮大衣,有鑽戒……他哭得那麼痛心,以至出不來氣。這時他聽見遙遠處有人在呼映他,「托比!托比!」

  「我要回家去。葬禮在什麼時候?」「明天,」他父親說。「但是,你千萬不能回來·他們正在找你,托比。艾林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父親想把你殺掉。他們會在葬禮上找到你的。」就這樣,對這位在世界上他唯一愛的人,他連說聲再見也不可能,就永遠見不到了。那一天,托比整個一天都躺在床上思念他的母親。母親的模樣仿佛就在他的眼前,還是那樣栩栩如生。好象她還在廚房裡,在做飯,並且告訴他:「托比,你一定會成為一個重要的人物。」她好象仍在劇院裡,坐在前排的座位上,高聲地叫嚷著:「我的天哪!多麼天才的孩子!」而且,每當他模仿別人的模樣和說些笑話時,她總會哈冶大笑起來……她給他收拾箱子。「等你成為一個明給他收拾箱子。

  「等你成為丁個明星,你來接我。」托比躺在那兒,痛苦得全身都麻木了。

  他想,我絕不會忘掉這一天。只要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絕對忘不了。一九三九年,八月十四日,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一天。

  他說得很對。這不僅是因為他母親的去世;而且在一百五十英里之外,在得克薩斯州的奧德薩,這一天也發生了一件事。

  這家醫院象普通的一所慈善機構。光禿禿的一幢四層樓,外面什麼牌子也沒掛。裡面卻是個大雜燴。密密麻麻地有許多房間。其中有門診的、有打各種預防針的、有急救的、有治療的,還有於脆動手術割了去或挖了去的手術室。這是一個醫療方面的超級市場,有求必應,一應俱全。

  清晨四時,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還在睡覺。醫務人員也在稍事休息,以迎接新的戰鬥。

  四號產房遇到了麻煩。開始本來是正常生產,不料卻突然發現異常。實際上,卡爾·津斯基太太的嬰兒直到出生前,一切還都是正常』的。津斯基太太年輕、健壯。她的年齡是生育的最好年齡。尤其她那農婦式的肥大的臀部,對產科醫生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宮縮已經開始,事情在按正常情況進行。

  「異常分娩,」產科醫生威爾遜宣佈。他的話沒有使誰吃驚,雖說只有百分之三的分娩中出現異常——嬰兒的下半身先探出來了——但這種異常分煥一般也能安全處理。異常分娩有三種情況:

  母親還是可以自己生下來;必需依靠助產醫生的協助;剖腹,這就需要把嬰兒重新托回子宮。

  威爾遜大夫滿意地表示,現在看來,母親還可以自己分娩,這是最簡單的一種了。他看到嬰兒雙腳先露出,接著露出兩條小腿。又經過一陣宮縮,嬰兒的兩條大腿也露出來了。

  「行了,差不多了,」威爾汲大夫鼓勵著說道,「再使一次勁。」津斯基太太照辦了。但沒有奏效。

  大夫皺了一下眉頭。「再使勁兒,再使大點勁兒。」仍沒有效果。

  威爾遜大夫拿住嬰兒的兩條腿,很輕很輕地往外抽了一下。沒有抽動。這時他一隻手放在母親的腹部;另一隻手伸進入子宮,開始探查胎兒的胎位。他額頭上看出了汗珠。產科護士走近大夫,替他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水。

  「現在有一個問題,」威爾遜大夫說,聲音很輕,津斯基太太聽到了,她問,「出了什麼事啦?」

  「一切正常。」威爾遜一而回答,一面慢慢地試著把嬰兒往下推。嬰兒一動不動。他可以感到臍帶被擠在嬰兒身體與母親的骨盆之間。嬰兒的氧氣供應被切斷了。

  「胎心聽診器!」

  產科護士取來這種儀器,放在母親的腹部,靜聽嬰兒的心跳。「心動三十。」她作了報告。

  「明顯心動減慢。」威爾遜大夫的手再次伸進母親的子官裡,他的手就象他大腦的天線那樣,在探測、在尋找。

  「聽不見胎兒的心跳了——」產科護士的聲音裡帶著驚惶的語調。

  「陰性反應!」嬰兒要死在子宮裡了。如果他們能及時將要兒取出來,那麼嬰兒成活還有一線希望。但最遲必須在四分鐘之內,讓嬰兒產下來。下來後,馬上清除嬰兒口、鼻腔內的積液,心臟才能重新恢復跳動。如果過了四分鐘,嬰兒由於長時間供氧不足,大腦的損傷就會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房間裡每一個人都本能地仰起臉來,看一下牆上的電鐘。電鐘正指在十二點的位置上,而那個紅色的長秒針卻已開始作第一周的運轉。

  助產小組開始行動。氧氣瓶推到桌子旁。這時,威爾遜大夫在試著轉動胎位。

  他開始推動胎兒的肩膀,想讓嬰兒側動一下,以便肩膀能順利通過產道。但沒有效果。

  一位實習護士,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助產工作。突然感到一陣頭暈,趕快走出了助產房。

  產房門外,站著卡爾·津斯基。他那滿是老繭的大手,正在不斷地揉著他的帽子。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一天了。

  他是一個木匠。他相信早婚,並願意組織一個大家庭。這個嬰兒是他們頭生的孩子。他能作的一切,就是克制他的激動。他非常愛他的妻子·他知道,加果沒有她,他就不知道該千什麼了。他正在想他的妻子。這時他突然看到那位年輕的實習護士匆匆跑出產房,他叫住了這位護士,「她怎麼樣了?」

  這位心神錯亂的年輕護士,一心還在那個胎兒上。她不加思索地大聲喊叫著「她死啦!她死啦!」

  然後慌慌張張跑出去嘔吐。

  津斯基先生的臉變白了。他抓住他的前胸,開始喘不過氣來·等有人把他抬進急診室,他已經無法醫治了。

  產房內,威爾遜大夫仍在拼命搶救、爭分奪秒。他摸到了臍帶,並至感覺到臍帶對嬰兒的擠壓,但卻沒有辦法緩解這種情況·他滿心希望能用力把這個生出一半的胎兒拉出來,但是,他深知這對辦法生下來的嬰兒,會導致什麼後果。津斯基太太正在呻吟,這時她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忍著點,津斯基太太。再使點勁兒吧。來!」

  沒有用處。威爾遜大夫瞥了一下鐘。寶貴的西分鐘已經過去了,胎兒的大腦中沒有血液通過。威爾遜大夫面臨另外—個問題:如果四分鐘過去後,嬰兒得救了,那又將意味著什麼呢?讓他活著,是個白癡?還是讓他沒有痛苦,就這樣很快死掉?他決心不再多想這些事了。他的動作加快起來。

  他閉上眼睛,繼續探查胎位,並認真檢查這位婦女體內有無異樣情況。他開始試用毛利索—斯麥利—維特法——一種高難度的接生術:用來放鬆宮壓,減輕對胎兒的壓迫。奇跡突然出現了,胎兒開始動了。

  「產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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