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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蘇姑媽,這是一個很粗略的輪廓,所有微妙的地方都略去了——我是指克拉拉經常碰到的那些事,即逼近了陷阱,差一點就要掉進去,幸而靠種種託辭和說謊才算倖免了。整個兒這件事如果不是那麼悲慘得叫人心碎的話,倒是很滑稽的。

  我非常想請你來,可就是醫生不會讓你見莉薇的。要是他讓……可是他不會讓的。

  十二月三十日上午六時(快拂曉了),我到了吉恩的房間去,看見一切都太平——吉恩正睡著。托賓小姐低聲地說:「她昨晚上睡得太美了。」醫生(還有克拉拉)晚上去看過幾回,看到一切太平,便回去睡了。

  S·L·C·

  一九〇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

  九時倚床書於河谷鎮

  【第六十六章】

  只要想一想,克拉拉這樣機靈地幹了兩個半月,並且還得繼續幹一年半,天天如此,就可以多少知道一些她幹的差事多麼困難,多麼棘手。我再提供一個例子。

  給約瑟夫·赫·特威切爾牧師的信

  ……

  親愛的喬——

  現在是上午十點鐘。郵差剛送來你昨天發的祝賀的信。昨天下午三、四點鐘,發生了一件值得紀念的插曲:我在莉薇面前兩分多鐘(訓練有素的護士手裡拿著表),這是三個半月中第一回。

  莉薇正容光煥發!(我沒有說「這七天來,吉恩害肺炎,臥床不起」,從而叫她掃興。)

  [喬,一周中其餘的生活情況,可在聖誕節的故事《是天堂?還是地獄?》(載于《哈珀斯》)中看到。那主要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八、九月裡在約克港寫的。]

  在這個故事中,母女都病重,由兩個上了年紀的姑母來負責說謊的事——當然有醫生協助,不過我為了寫得短一些,把他那一部分給略去了。在這裡河谷鎮家中,說謊的是醫生、克拉拉和謝裡小姐(給莉薇專請的訓練有素的護士)。他們是常備兵。我今天要再次見一下莉薇,為時兩三分鐘。她可能會說:「吃早飯的時候,你跟誰在講話?——我聽到是個男人的聲音。」(這就把我搞慌亂了。)(那個男人是醫生,他晚上是來看吉恩的。要到中午才輪到去看莉薇——他的住處有兩三英哩路遠。)她在吃早飯時派謝裡小姐下樓來問了這件事。我們三人便在商量後回話說是一個陌生人。按照莉薇的性格,她會問我是怎樣的一個陌生人。因此,我得準備一個足以應付得過去的人。

  昨天上午,醫生在九點鐘離開這裡,到揚克斯去巡迴醫療。後來回轉來,照例到中午去看望莉薇。不過,今天上午,他在離此半英哩的地方有一兩個病人。為了免得多跑,他想不妨吃過早飯徑直去看一看莉薇。因此,他就叫人上去先說一說,說他剛走過這裡,能不能現在就上來看莉薇?她說當然可以,他就上去了。他本來應該以沉默為是,可是,不知道哪個魔鬼叫他發了話——

  「克列門斯先生說,你比他上一次在約克見到你的時候身體好得多了。」

  她馬上抓住了他的話頭:

  「怎麼啦——你看到他啦?你昨天下午以後怎麼又見到他啦?」

  幸虧醫生沒有按著她說的思路接下去,而是鎮靜地說:

  「我剛走進來時,在大廳上看到他。」

  這樣,他就得把謝裡小姐叫到外邊,跟她講好,要她對我說,他是怎樣知道我對病人的氣色是怎麼個看法。為了保險起見,他設法找到了我,親自對我講了;然後又找克拉拉,囑咐了她。因為,雖然她值班不是在上午,可是每天早上,謝裡小姐下去和廚師商量莉薇當天的飲食時,她總是給謝裡小姐替一小會兒班。

  我每天下午去看望莉薇一刻兒工夫,除非她前晚上睡不好。我一直害怕這件事,因為即便我操練過,我自己明白,一旦有什麼緊急情況,我只不過是個笨拙的說謊人,而在病房裡,唯一值得珍貴的是在緊急時刻能夠說謊說得漂亮。

  啊,喬,你看,信譽是多麼要緊。克拉拉平生只對莉薇講真話,現在可得到了酬報:克拉拉每天對莉薇說三個半小時的謊話,而莉薇一句句都信以為真!可要是我的話,即使對她講的是真話,如果沒有確證,還是值不了多少錢。

  即使沒有當前的新任務——吉恩的事——克拉拉本來就已經用腦過度了。我們當然不希望吉恩知道她自己病情的危險,也不讓她知道醫生每晚離她只有三十英呎遠。昨天清晨太陽升起時,克拉拉給看護捎去了醫生的囑咐。克拉拉當時實在太疲倦了,腦筋不是最靈,說的時候給吉恩聽到了。吉恩馬上提高嗓子說:

  「醫生在這裡幹什麼?——是媽媽病情惡化了麼?」

  「不。他昨天後半夜打電話來囑咐的,說要今天早上六、七點鐘就照這麼辦。」

  今天早上,克拉拉又一次疏忽了。她當時正在大廳裡,那是跟吉恩的臥室相通的。她為了一件事對凱蒂大聲說了話:「把這個拿到醫生房間裡去!」

  她趕緊到吉恩臥室去,想對吉恩撒一個謊,把事情搪塞過去,幸而發現吉恩睡著的,並沒有聽到,因而感到很高興。

  我但願克拉拉不是這樣緊張——能拿起筆來,把在她媽媽房間裡某一個下午發生的情況,一件件詳細地寫下來。以前天(星期一)為例。我們為吉恩嚇得要死,兩個肺都感染了,溫度104度(華氏溫標——注),脈搏快,臉燒得通紅,全家人臉繃得緊緊的,急得團團轉——克拉拉內心很痛苦地坐在那裡,表面上還帶著笑臉,告訴她那高高興興的媽媽,說吉恩怎樣玩得很快活,在這個極好的冬季怎樣和道奇夫婦玩雪橇,在雪地裡玩耍!……

  喬,莉薇要算是你見到過的人中最幸福的人了。整整一周,她精神都很好。可這是怎樣的一周啊!這是充滿了喜劇、悲愴和悲劇的一周啊!

  吉恩昨晚上睡得很好。她是在目前情況下盡可能地逐步好轉起來。

  喬,別讓那些人來邀請我——我走不開。我已經把約會全部取消了,並且一年之內不會再接受別的約會。

  關於那次宴會(我六十七歲生日的慶祝會——馬克·吐溫),會有一個詳細的報告——由哈維上校發表,作為紀念——當然他會送給所有的客人的。他要是忘掉了你——他不會忘的——那就告訴我一聲。

  馬上要輪到我去看望她一會兒了。我剛上去,在莉薇的門口傾聽著。多少月來我第一次聽到她發出昔日少女時代的笑聲。可我只要一張嘴,便能叫她的血凍結起來啊!再者(1902年寫)

  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五時。多大的失望啊!我坐在莉薇臥室的門外,等著。克拉拉在一分鐘前出來,說莉薇身體不怎麼好,護士今天不讓我去看她了。克拉拉還低聲地說了別的一些事。她裝做是已經讓吉恩下午到紐約一家白天演戲的劇院去,好給吉恩找到一個新的消遣。莉薇很高興,可是馬上要知道戲名。這可叫克拉拉作難了。她怕講戲名——事實上她一時也想不起來。可遲疑是不行的。她便說吉恩沒有說戲名,不過很想再看一看法伊·戴維斯就是了。

  這樣解釋圓了,事情就結束了。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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