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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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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八九〇年,我在《哈潑斯月刊》上發表了一篇小品文,叫做《幸運》。英國一位來美訪問的軍中牧師把文章內容告訴了特威切爾。第二年,在羅馬,一位英國紳士在路上向我作自我介紹說,「你可知道《幸運》這個小品文中的主人公是誰?」我說,「不,不知道。」他說,「啊,那是沃爾斯利勳爵——你如果還愛惜你的頭皮的話,別上英國去。」在威尼斯,另一位英國紳士對我說了同樣的話。這些紳士說,「自從沃爾斯利勳爵英姿颯爽地從桑赫斯特英國皇家軍官學校畢業以來,一直飛黃騰達,吉星高照。這不能怪他,不過他准會認出這個小品文說的是他自己,別人誰都認得出來。因此,你要是膽敢去英國的話,他准會毀了你。」 在一九〇〇年,我在倫敦,去參加七月四日的慶祝會。我到會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以後,客人正陸續地離開。喬特在主持會議。一位英國海軍上將在講話,還有兩三百人在場。該輪到我講話了,我便從座位的後邊往喬特那邊走去。這些座位當時是空著的。在我離喬特還有三張椅子的地方,一位英俊的男子伸出手來說,「停一下,這兒坐一坐。我希望跟你認識一下。我是沃爾斯利勳爵。」我幾乎摔倒,是他扶住了我。我解釋說,這是我的老毛病了。我們坐著聊了起來,談得很高興,——他要我給他一份《一六〇一》,我能如此輕易脫身,自然很高興。我說,一到家就寄給他。 我們第二年回到家裡,可是在房子裡到處找不到這些傑作的影子。因而所有那些諾言至今還沒有兌現。兩三天前,我發現這些東西又出現了,是好好地存放在我們紐約的家裡。不過我還不準備把過去任何一項諾言兌現,還得等我有機會把這些傑作再檢查一遍,看它究竟是不是傑作。我有我的疑慮,雖說在四分之一世紀以前,我倒是並無什麼懷疑的。當時我自信《一六〇一》是得到了靈感才寫出的。 《阿瑟王宮廷裡的康乃狄克美國佬》是一種嘗試,試圖想像出並描畫出英國古代窮愁潦倒的勞苦大眾的苦難生活,並且順便以此與當時世俗的和宗教的特權者和富人的生活兩兩對照。我的原意是想把英國的生活,這不只是指阿瑟王時代的英國生活,而且指整個中世紀時代的英國生活,同現代基督教國家和現代文明國家的生活相對照——當然顯得後者勝過前者。這至今還是如此,在基督教國家內到處都令人信服地顯現出來——只是得把俄羅斯和比利時皇宮排除在外。 十四年來,比利時皇宮至今仍然保持著老樣子,那是野獸國王利奧波德二世的窩。此人為了錢,每年殘害、屠殺、餓死了剛果孤苦伶仃的窮人達五十萬之多。而他這樣幹,是得到了除英國以外的所有基督教國家的默許的。它們誰也不肯動手或動嘴來制止這些暴行,雖說其中有十三個國家根據神聖條約理應保護和拯救這些受苦的土人的。十四年來,利奧波德故意殘害的生命,比這個星球上一千年來在所有戰場上戰死的人還要多。我提出的這麼一個龐大數字,並沒有說過頭,十之八九有幾百萬條命。奇怪的是,自從開天闢地以來這麼多世紀中,在這個最進步最開明的世紀裡,竟然生出了這樣一個陳腐的、空談虔誠的偽善者,這樣一個嗜血成性的大怪物,這在人類歷史上任何地方都是獨一無二的。等他進地獄時,地獄也會自愧不如——他很快會到那裡去,這是我們的希望和信念。 中世紀窮人的生活是夠苦的,不過和十四年來剛果窮人的生活比起來,那還是天堂。我還提到了俄羅斯。中世紀所有基督教國家固然生活很殘酷,很可憐,不過和俄羅斯今天的生活比起來,那就不那麼殘酷,不那麼可憐了。在俄羅斯,三百年來,廣大人民在鐵蹄下遭到蹂躪,而這全都是因為出了一系列戴著皇冠的暗殺者和強盜,這些人本該一個個上絞架的。比之我們所哀憐的中世紀的窮苦人來說,今天俄羅斯的一億三千萬苦難的臣民就要糟得多了。今天我們習慣於稱俄羅斯為中世紀式的,說它仍然在中世紀停止不前,這其實是阿諛之辭。中世紀走在它的前面一大段哩。而只要沙皇制度存在,它是不可能趕上去的。 【第五十四章】 達尼卡①聽到了謠傳的那個西方海盜,確實出版了他的書,我的版權律師已經寄給了我一個樣本——一個粗俗的臃腫不堪的本子。上邊沒有作為作惡者的我的名字,而是在封底登了一張火紅色的我的大幅照片。其所以這樣安排,當然是為了表明,我是這項罪行的指使者。從某種意義說來,這本書也是一個頗有意思的珍品。它揭露了一樁令人驚異的事實。我在公眾面前充當了專業幽默作家的四十年間,跟我同行的美國幽默作家有七十八位之多。在這一段時間裡,這七十八位一個個發了跡,成了名,然後逐漸消失了。在他們那個年代裡,不少名字是頗有名聲的,就如同喬治·艾德和杜利在今天的名聲一個樣——可是如今一個個全都消逝了,國內凡是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也許沒有一個人在聽到七十八個人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時,眼睛便會閃現出認識的光芒。 ①弗·阿·達尼卡:是出版馬克·吐溫作品的哈珀斯兄弟公司的副經理,這裡提到的是指非法再版《馬克·吐溫幽默文庫》。那是由豪厄爾斯和查爾斯·赫·克拉克編輯的文選集,此書由馬克·吐溫親自主持,並由馬克·吐溫自己的公司首次出版的。 這本書是一座墳墓,我匆匆一瞥,便聯想起四年以前(寫於一九〇六年七月三十一日——原編者注)到密蘇裡的漢尼巴爾掃墓的情景。在那裡,每一塊墓碑上記下了一個已經被忘卻了名字,而在五十年前當我還是兒童時,我是很熟悉、很喜歡這些名字的。在這本有關亡故者的書裡,我發現了納斯比、約柯布·斯特勞斯、阿蒂馬斯·沃德、伯德特、德比、伊萊·珀金斯、奧非厄斯·克·克爾、「月伯裡新聞界名人」、史密斯·奧布賴恩、喬希·比林斯,和其他的二十到四十來個人。他們的著作、名言,曾經被掛在他們每個人的嘴巴上,而今卻再也聽不到了,再也沒有人講起了。在四十年間,產生一批七十八個著名的幽默作家,這仿佛是不可置信的,不過這本書還沒有把全部人馬開列出來哩——遠遠沒有做到。它沒有提到艾克·帕廷頓,他是一度非常受歡迎、非常著名的人物。也沒有提到多伊斯蒂克斯,也沒有提到帕夫一夥,也沒有提到阿蒂馬斯·沃德的無數很快便消失的模仿者,也沒有提到三位極受歡迎的南部幽默作家,只是這些人的名字我已經回憶不起來了。也沒有提到其餘一打曾一度閃閃發亮的過客,只是他們在多少年前便永遠消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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