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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格蘭特將軍雖然病情越來越重,他仍然英勇地堅持寫下去,後來全書終於大功告成。他被趕到了麥克格雷戈爾山,氣息奄奄,危在旦夕;到後來,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需要說什麼的時候,用筆寫在小紙條上。

  在他臨終前,我有一次到他那裡去看他,他用筆寫下來,顯然很關心地問我:他的書能否對他的家庭有所幫助。

  我說,推銷工作正在大力進行之中;征訂的,寄錢來的,正不斷湧來。如今推銷運動一半還沒有完成——等到全部完成,他家裡可以收進二十萬元。他用筆寫下了感謝之情。

  我進屋的時候,看見南軍的將軍巴克納正在離去。巴克納和格蘭特在西點軍校是同學,那大致是在一八四〇年。稍遲一個時候,他們一起參加了墨西哥戰役。這次戰爭過後,格蘭特(當時是正規軍的一名上尉)奉命到俄勒岡去任軍職。不久他辭職到東部來,在紐約時他身無分文。在街上,他遇見了巴克納,從他那裡借了五十塊錢。一八六二年二月,巴克納負責指揮多納爾森要塞的南軍。格蘭特攻佔了要塞,俘虜了一萬五千人。在這以後,這兩個士兵從沒有見過面,直到二十三年以後,在麥克格雷戈爾山那一天。

  有幾位客人在場,便說笑開了,有的話是取笑巴克納的。

  巴克納將軍最後說,「我對格蘭特非常欽佩。這要追溯到我們當士官生的時代。他和我的任何熟人一樣有很多優點和品德,但是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在借錢方面他是個不可救藥的人。他借錢的時候,只知道一個限度——那就是凡是你有的他都要借去。我窮的時候,他向我借了五十塊錢;我富的時候,他向我借了一萬五千元。」

  七月二十三日,格蘭特將軍死于麥克格雷戈爾山。九月或者十月,他的回憶錄付印。制了幾個版子,分給幾家大印刷廠承印。大批蒸汽印刷機日夜趕印這本書。幾個大裝訂廠忙著裝訂。書是兩卷本的,大的八開本。布面本九塊錢,精裝更貴些。兩手套木紋小牛皮面本每套二十五塊錢。

  十二月十日,書公開發行,結果不出我的所料。開頭我跟格蘭特將軍說,他的書會銷行六十萬冊,結果正是這樣,賣了三十萬套。給格蘭特夫人的第一張支票是二十萬元。幾個月以後,第二張支票是十五萬元。後來的那些支票是多少我記不得了。不過據我看,付給格蘭特夫人的總數大致有五十萬塊錢左右。

  這正是韋伯斯特得意的時候。在他默默無聞的時候,他的帽子是六又四分之一號。到後來得意的時候,他的腦袋連一隻桶也套不進去了。他喜歡滔滔不絕地數說這本書的奇跡。他喜歡列舉統計數字。他喜歡說,印書皮上的燙金字用了十三英哩長的金箔。他喜歡講三十萬套書重多少千噸。當然,老毛病就跟著來了:韋伯斯特認為正是他把書推銷出去的。他認為格蘭特將軍的大名是有關係的,不過,書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主要原因是由於他本人。這說明了,韋伯斯特不過是個常人,是個出版商。所有的出版商都是哥倫布,而成功的作家便是他們的新大陸。至於他們——像哥倫布一樣——並沒有發現他們所期望發現的東西,並沒有發現他們出發時期望發現的東西。可是,這些他們都毫不煩心。他們只記得他們發現了新大陸。他們忘掉了,他們出發的時候,是本想要發現印度的一片土地或者印度的一個角落的。

  早先挑選經紀人的時候,韋伯斯特挑中了一個人擔任西部最好的經紀人。那是個過去做過牧師的人,一個職業福音傳教士,是上帝鑒於愛荷華州犯過這樣那樣的罪孽,才特為把他安頓在愛荷華州的。所有經紀人的其他候選人都警告過韋伯斯特,叫他不要去沾他的邊。他們告訴他說,不論是惠特福德或是別的什麼人,他們再聰明,也敵不過這位福音傳教士天生偷盜的本性。他們勸說無效。韋伯斯特挑他做經紀人。我們把書給了他。他生意做得興旺。他總共收到三萬六千塊錢,而韋伯斯特連一分錢也沒有拿到。

  對我來說,格蘭特夫人能從這本書收到五十萬塊錢,這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這本書並沒有害得她負債那倒是奇跡哩。對她來說,幸運的是我們只有一個韋伯斯特。我沒有另外再找一個像他那樣的人,那是我不應有的疏忽。

  【第五十章】

  讓我把這個叫人痛苦的事寫完吧。有一件事正在日日夜夜毒害著韋伯斯特的心靈,那就是這日益惱人的情況:他,查爾斯·韋伯斯特是個偉大的出版商——出版商中最偉大的一個——雖然在哪裡也沒有見到我作為公司成員的名字,可是公眾卻總是認為我是這家公司的實體,而韋伯斯特只是個影子。凡是有書要出版的總是找到我,不是找韋伯斯特。我接了幾本好書,可是韋伯斯特一一拒絕了。他才是主人。可是,如果有人拿書來找他,把他奉承得忘乎所以,他便看也不看就把書接了下來。他找不到一本能站得住的書。

  喬·傑佛遜寫信給我說,他已經寫好了他的自傳,希望由我出版。當然我要那本書。我把他的信轉給了韋伯斯特,要他把事情安排一下。韋伯斯特沒有拒絕接受這本書。他只是不理,把這件事一點兒也沒有放在心上。他接受了。並出版了兩三本有關內戰的書,沒有賺到什麼錢。他還接受了另一本,為此而把經紀合同分寄出去,規定了價錢(布面本三塊半錢),還同意在某一天把書提前兩三個月印好。有一天我到紐約去,到了店裡,要求看一看書。我問韋伯斯特這書有多少萬字,他說他不知道。我要他粗估一下字數。他估了。我說,「字數跟書價和大小不相稱,差五分之四呢,非得墊一塊磚才行。看來我們非得辦一個磚廠,而且馬上就辦,因為自己造磚比在市上買要便宜得多。」

  這句話害得他發火了。像這樣一樁小事,卻也會產生這樣的效果。他是我所見到過的最敏感的人,天生具有這種氣質。

  他手上有幾本沒有什麼價值的書。他接了下來,因為這些書是向他推薦的,而不是向我推薦的。我發現,這些書有多少字,他一本也沒有數過。他看也不看一下便接了下來。韋伯斯特是個好經紀人,可就是對出版一竅不通,有關這方面的本事,他一點也學不了。隔了一陣,我發現他已經同意把亨利·沃德·比徹的《耶穌的一生》宣告復活。我建議他應該試試搞有關拉紮勒斯的著作,因為這是曾經一度試過了的,我們有把握能做好。這就又一次觸怒了他。他當然是最敏感的人,是生性如此。比徹先生當時經濟情況不佳,他給比徹預付了版稅五千塊錢,由比徹先生把原書修訂好——據我看,還不如說是把書寫完。我看,他先發表的是兩卷中的第一卷,後來發生了要命的醜聞,出版計劃遭到了破壞。據我看,第二卷還沒有寫哩,現在比徹先生正著手寫第二卷。要是在規定時間內寫不成,就得把錢退回。後來他沒有寫成,錢終於退回了。

  ①拉紮勒斯:見《聖經》的《約翰福音》和《路加福音》。也指乞丐、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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