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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我怒氣衝衝走上樓,把事情告訴莉薇,指望她會對我表示同情,對惠特穆爾表示反感。可是我一邊講,她只是一邊笑聲不斷,因為她的腦袋就跟蘇茜的腦袋一樣。謎語啊,複雜情況啊,她都不在話下。她的腦筋,蘇茜的腦筋,會分析。我則一再表示出仿佛我的腦筋不一樣。我無數次地講起馬車這件事,一再希望能有人站到我這一邊來——可是從沒有人站到我這一邊來。我每次講馬車的走法,總是講不周全,總得要停下來想一想,想到那調羹把子、調羹的底部、馬車、馬、我在馬車上坐的位置,等等——而只要我一講到這裡,想把馬車趕到左邊,就垮掉了。我委實不懂,我們到門口時,我怎麼會停在右手邊的。還是蘇茜的估計正確。我不明事理。

  蘇茜講到的那個防盜警報器,一會兒響,一會兒不響,沒有準頭。警報器不是這裡出毛病就是那裡出毛病。出毛病的機會有的是,因為房子的門窗,從地下室到頂樓,都同警報器聯結。不過,在失靈的季節裡,對我們妨礙不大。我們很快便發現,那是糊弄我們的,嚇人的警報器嗚嗚地叫喚,只是它自己叫著玩罷了。我們便把它關掉,拿到紐約去找電工——在當年,全哈特福德連一個電工也沒有。等到修好,我們就把警報器重新裝好,重新樹立對它的信任。事實上它沒有幹什麼正經事,只除了那麼一次。花費這麼多,全都是兒戲。只有那一回,算是盡到了責任,盡到了它全部的責任——而且做得嚴肅、認真、漂亮。三月裡一個淩晨,天黑漆漆的,陰慘慘的。兩點鐘,警報器響了。我馬上跳下床,因為我知道這一回不是糊弄人的。浴室的門在我的床邊,我走了進去,把煤氣燈轉亮了,看了一下信號器,把警報器關了——按照指示的那扇門關的——這樣止住了喧鬧。然後回到床邊。克列門斯夫人開始了這場辯論:

  「怎麼一回事?」

  「是地下室的門。」

  「你看是賊麼?」

  「是的,」我說,「當然是的。難道還是主日學校的監督麼?」

  「當然不是監督。你看他要幹什麼?」

  「我看他要珠寶,不過他不熟悉家裡的情況,還以為是在地下室裡哩。一個我不熟悉的賊,又沒有害我們什麼,我不想叫他失望。不過,如果他還有點兒聰明,懂得事先問一問,我本可以告訴他,那裡除了煤和蔬菜什麼都沒有。也可能他確實熟悉這個地方,他要的恰恰正是煤和蔬菜。總的說來,我看他要的是蔬菜。」

  「你不下去看一下麼?」

  「不,用不著。讓他自己挑。我不知道東西在哪裡。」

  她就說:「可是如果他上來到一樓,那怎麼辦?」

  「這沒有什麼。他把一樓的門一開,我們就知道了。警報器會響的。」

  正在這時,嚇人的鈴聲又響起來了。我說,「他來了。我跟你說他會來的,小偷那一套我全懂。他們是些有條不紊的人。」

  我走進浴室,看看我說得對不對。我是對的。我把餐室的門關了起來,把鈴聲弄停了,回到床上。我妻子說:

  「你看他現在想找什麼?」

  我說:「我看,他要的蔬菜都拿到手了,現在想給老婆、孩子搞些揩嘴布環和零星玩意兒。他們都有家——小偷有家——總想顧全家,總要為他們拿幾樣生活必需品,值得家裡紀念的東西。他們拿了這些東西,不會忘掉我們:這些東西是他紀念我們的象徵,也是我們紀念他的象徵。這些東西我們再也拿不回來了,可是承人家想念,我們是永遠記在心上的。」

  「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他現在想要些什麼?」

  「不。」我說,「我原來興趣不大,現在也興趣不大。人家是有經驗的人——這些小偷。他們懂得要些什麼。我幫不了他們的忙。依我看,他是想要陶器、裝飾品什麼的。他要是知道這間屋子裡的情形,他准會知道餐室這一層樓只能拿到這些東西。」

  她說:「要是他上這裡來呢?」從她的口氣裡可以感覺到她非常關心。

  我說:「那沒有什麼。他會給我們打招呼的。」

  「到時候我們怎麼辦?」

  「從窗口爬出去。」

  她有點兒不安地說:「那麼,防盜警報器對我們還有什麼用?」

  「親愛的,到現在為止,它有什麼用,你都看到了。他上這裡來以後,這東西怎樣對我們繼續有用處,我已給你解釋過了。」

  說話到這裡。他沒有再觸動警報器。

  我就說:「我看他是失望了。他拿了蔬菜、裝飾品走了,我看他是失望了。」

  我們便睡了。到早上八點差一刻,我急匆匆出了門,因為我得搭八點二十九分的火車到紐約去。我發現煤氣燈很亮——擰到最亮——把一樓照得通亮。我的新外套不見了,我的舊傘不見了,我從沒有穿過的新漆皮鞋不見了。屋子後邊通向遮蔭的那扇大窗開得大大的。我從這裡出去,追蹤小偷,穿過樹林走下山坡。追蹤他走過的路,那並沒有什麼困難,因為他走過的路上有的是仿銀器的揩嘴布環。我的傘以及其他他不賞識的東西。我就勝利地走回家來,向妻子證明他確實是一個失望而回的小偷。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來了,從他沒有上我們這層樓來偷活生生的人,就看出來了。

  【第四十一章】

  「爸爸走路的樣子很特別,我們很喜歡,因為他就是這個樣子,不過多數人不喜歡。他老是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想啊想的,連吃飯時間上菜的間隙也是這樣。」

  ……

  從前,一位夫人,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有一天來看我們。她來住一個星期。我們雖然盡力叫她高興,可還是沒有成功。我們弄不懂是什麼原因。第二天早上,她就起錨開船走了。我們作了種種猜測,可就是解不開這個謎。後來我們弄清楚了毛病出在哪裡。這便是因為我在上菜的間隙走來走去。她覺得我這是跟她合不來。

  「年輕人」這個詞,也許讀者已經猜到了,是我妻子給我起的愛稱。這帶點兒嘲諷,也含有親愛的意思。在心理上和生理上我有某些特點和習慣,是屬￿比我年輕得多的人的。

  ……

  「爸爸很喜歡動物,特別是貓。有一次,我們有一隻可愛的小灰貓,他管它叫『懶鬼』(爸爸愛穿灰色的衣服。配他的頭髮和眼睛)。他把它放在肩膀上到處轉,這情景真好看!灰貓挨著爸爸的灰大衣、灰頭髮,在他肩上睡得呼呼的。他給我們的那些貓起的名字也真好玩。叫做迷路的基特、艾布納、小丑、德國小姐、懶鬼、布法羅、比爾、索比、塞爾、克裡夫蘭、索爾、馬什,還有瘟疫和饑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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