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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在我們哈特福德的家裡,在書房的一邊,書架挨著壁爐台——事實上,壁爐台兩邊都是書架。在書架和壁爐臺上放著一些裝飾品。一頭是畫著貓頭的油畫鏡框。另一頭是個美麗的少女的頭,有真人那麼大——名叫埃米林,因為她長得就是像——一幅印象派水彩畫。在這兩樣東西的中間,放著剛才講過的各式各樣的裝飾品,有十二種到十五種,包括伊萊休·維德的油畫《年輕的美杜莎》。孩子們常常要我編一段羅曼史——往往要你臨時編——一點兒準備的時間也不給——在這段羅曼史中間,我得把所有這些裝飾品和三幅畫都編進去。我每次非得從那只貓開始,到埃米林結束。不許我來點變化,換換口味,把次序顛倒一下。不按次序的先後,把裝飾品編進故事,那是不許可的。

  對這些裝飾品。一點也不給它們太平的日子,休息的日子,安息的日子。在它們的生活裡,是沒有安息日的。在它們的生活裡是沒有太平的。在它們的生活中,有的只是暴行與流血這樣單調的經歷。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裝飾與圖畫後來也慢慢陳舊起來了。這是因為它們在浪漫的一生中已經經歷了那麼多驚險的事蹟了。

  作為給孩子們虛構故事的人,我曾有過一些為難的時刻。甚至一開頭便這樣。要是她們給我拿來雜誌上的一幅畫,她們便要我講一個關於它的故事,可是她們總是用短胖的小手,把那張紙上其他的地方遮住,不讓我從中得到啟發。故事必須講得全都是獨創的,新鮮的。有的時候,孩子們只向我提供一兩個人,或者五、六個人,便要我立刻在這微弱的基礎上講出一段故事來,讓他們經歷驚心動魄和引人入勝的犯罪生活。要是他們聽到了某一種新的行業,某一種過去不熟悉的動物,或者諸如此類的東西,那麼,可以肯定,講下一個羅曼史時,便逃不了須得講這些東西。有一回,克拉拉要我憑空編一個關於一個鉛管匠和一條蟒蛇的故事,我不得不講。她不懂得大蟒蛇是怎麼一回事,要等到在故事裡把它講清楚了這才知道——這時候,她便非常滿意了。

  ……

  「爸爸的嗜好是打彈子球。每當他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他便站一個晚上,打彈子球,仿佛這樣好叫腦袋休息。他簡直不停地抽煙。他的心實在是一個作家的心,有些最簡單的事他偏偏不懂得。我們的防盜警報器老是不靈,爸爸曾經想從放餐桌的房間裡乾脆把防盜警報器取走,因為即使這間屋子的窗是關的,防盜警報器還是會響。後來,他想,防盜警報器也許並沒有壞,便決定試一試看。因此,他把警報器開好了,然後下去,把窗打開來,結果警報器便響起來了,似乎跟好的一樣。爸爸一點兒辦法也沒有,走上樓對媽媽說:『莉薇,放餐桌的那間房不行了。我剛才開窗看過了。』

  「『怎麼啦,年輕人,』媽媽回答說,『你要是把窗子打開,那當然警報器會響起來啊。』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把窗打開的啊,我剛下去聽聽警報器響不響!』

  「媽媽努力向爸爸解釋,當窗關著,而他想去看看警報器響不響的時候,他千萬不能把窗打開——可是不成,爸爸總是不懂,而且對於媽媽想方設法讓爸爸懂得那不可能的事情其實是確實的,他還顯得很不耐煩。」

  ……

  這是直言不諱的傳記,也是忠實的傳記。她對我沒有加上任何修飾。蘇茜那麼早便發現我對一些難題和一些疙瘩總是木頭木腦的,至今還是這樣。事情一複雜,我就惱火,委實按捺不住,這種心理越來越增長,便容易發火。讀最普通、最簡單的合同,我都讀不下去——像「第一方面的當事人」、「第二方面的當事人」、「第三方面的當事人」等等——還沒念多少,我就失掉了耐心。阿什克羅夫特(馬克·吐溫的秘書之一——原編者注)每天都來,可憐他想要我搞清楚我們對亨利·巴特斯、哈羅德·惠勒以及其他一些普拉斯門海盜們起訴的要點,可是每天都不成功。他一對眼睛焦急地望著我,充滿了懇求的神色,經過一番努力之後,他說:「現在你真正弄懂這一點了,是不是?」看到他這個樣子,真是怪可憐的。

  可是我不得不說:「我不懂,阿什克羅夫特。但願我能懂得,可是我不懂。還是把那只貓給我吧。」

  在蘇茜講到的那些日子裡,有一天,我碰到了為難的事。弗·格·惠特穆爾是我營業方面的代理人,他帶我坐了他的敞篷兩輪馬車走出本市。我們走過了馬車出入口,往馬房走。這條路是單行道,樣子像支調羹,調羹的把子從大門口伸展到馬房附近圓形的大花床。靠近花床,路分開了,繞著轉,形成一個圓圈,我把它比作調羹的底部。我坐在右側。我們走近圓圈那裡,正如我說的,我是坐在右側(靠房子的一邊),我發現惠特穆爾將車朝左邊趕,正準備繞著左手邊的調羹底部走。我說:「別這麼走,惠特穆爾,往右邊走。這樣我們走到門口,我就靠近那所房子了。」

  他說:「不論怎麼走都能到。不論你從哪邊繞過花床,反正一個樣。」

  我跟他解釋,他是個傻爪蛋,可是他堅持他的主意。我便說:「好,試試看。」

  他朝前走,試過了,當然把我停在他所說的那一邊的門口。這我在當時便弄不懂,至今還是弄不懂。

  我說:「惠特穆爾,這只是碰巧。第二次便不成了。」他說成的——他把車趕上街,繞了一圈,再趕回來,的確又成了。面對這莫名其妙的結果,我發呆了,嚇癱了,變僵了,不過我還是不信服。我不相信他第二次能成功,可是他成功了。他說他可以搞一整天,每次都是這麼個走法。這時候我的脾氣發作了,我要他回家去,申請到瘋人院去,費用歸我負擔。我一個禮拜不願意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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