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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明天是我們結婚三十六年了。我們是在紐約的埃爾邁拉她父親家裡結的婚。第二天乘專車前往布法羅,同行的有蘭登全家,還有比徹家和特威切爾家的人。他們參加了婚禮。我們要到布法羅去住,在那裡,我要成為布法羅《快報》的編輯之一,同時成為該報的主人之一。我對布法羅一無所知,不過我通過給一個朋友去信,請他給安排了一個家。我要他找一個這樣一類的公寓,既是編輯低薪所負擔得起的,又是像個樣子的。晚上九點鐘,他們在布法羅的車站上接我們。我們分坐幾輛雪車,然後,在我看來幾乎是走遍了全美國——很顯然,我們簡直走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我不客氣地責怪了我這位朋友一番,怪他怎麼找了一個沒有確切地址的公寓。可是此中有個計謀哩——新娘是知情的,而我卻蒙在鼓裡,她父親傑維斯·蘭登在時髦的特拉華大街上給我們買下了一座新房子,並且把家裡都佈置好了,還安排好了一位廚師。幾個女僕,一個精神飽滿的年輕的車夫,一個愛爾蘭人,叫做帕特裡克·麥卡勒的——而我們在全市各地到處閒逛,是為了讓一雪車人能有時間先趕到新房去,把煤氣灶點起來,把大夥兒的晚飯準備好。後來,我們終於到了,我走進這個仙境時,不禁憤怒到了頂點。我毫無保留地責怪我那位朋友幹得這麼蠢,把我們安頓在這樣一個我無力負擔的公寓裡。這時候,蘭登先生拿出一隻精緻的盒子,把它打開,從中拿出這座房子的出讓契約。一場喜劇這樣高高興興地收了場,我們便坐下來吃晚飯。

  客人在半夜告辭。把我們留在新居。廚師埃倫進來問明天早上買些什麼菜——而我們兩人誰也不知道牛排是按桶買還是按碼買。我們暴露出了愚昧無知,而埃倫則充分表現出了愛爾蘭人的那種高興勁兒。精神飽滿的年輕的愛爾蘭人帕特裡克·麥卡勒進來問第二天的安排——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聽起來一切都很順利、輕快,沒有遇到什麼不順當的事,不過事實上不是這樣。事實上不是這麼順暢的。求愛的事不少——經過三、四次求婚,統統被拒絕了。我在演講旅行中到處流浪,不過我總設法隔一陣到埃爾邁拉來實行圍攻。有一回,我從查理·蘭登那兒弄到了一份邀請書,能到這裡待一周。這是愉快的一周,不過終於期滿了。我找不到法子能把邀請延長幾天。我所能設計出的花樣看樣子騙不了人。這種花樣甚至也欺騙不了我自己。而當一個人甚至連自己也騙不了的時候,要騙得了人家是很困難的。不過,運氣終於來了,而且是從一個最意料不到的地方來的。千百年來,總有這種情況,今天也如此——天意從中插了一手。

  我準備離開這裡前往紐約了。大門外停了一輛雙馬敞篷馬車,我的箱子已在車上,車夫巴尼手握馬鞭坐在前座。那是晚上八、九點鐘,天黑了。我在門廊上跟他們一家人告別,查理和我走了出來,爬上了馬車。我們坐在馬車夫後邊的座位上,也就是靠近車尾的地方。這是臨時給我們張羅的,並沒有扣實。這個情況——對我來說,那是好運氣啊——我們不知道。查理正抽煙。巴尼把馬鞭輕輕碰了碰馬。馬突然往前一跳。查理和我從車子後邊給甩了出去。在一片黑暗中,他雪茄頭上的一點紅光在空中劃了條曲線,我還看得很清楚。在一片朦朧中,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這個了。我剛巧碰在頭頂上,先是直挺挺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對一個從未演習過這一手的人來說,真是昏迷得太像了,那是圓石砌的小溝,正在修理之中。我的腦袋碰到四塊圓石連結成的凹進去的地方。凹下去的地方填滿了新的砂子,恰好成了個墊子。我的腦袋並沒有碰到任何一塊圓石。我沒有跌傷。甚至沒有碰到。根本什麼事都沒有。

  查理跌得不輕,可是他只關心我,對自己的傷勢怎樣,根本不清楚。全家湧了出來。西奧多·克蘭在最前面,手中拿了裝白蘭地的曲頸瓶。他倒在我嘴裡,嗆得我夠受,不過我仍然昏迷不醒,不見減輕。這我自有辦法。聽到人家在我周圍傾訴著憐憫的話,那是非常愉快的。這是我一生中五、六回最幸福的時刻之一。沒有發生什麼足以干擾和破壞這一時刻的事——除了一項,也就是我沒有受傷。我很怕遲早會給發現,從而縮短我作客的時間。我身子很重,需得巴尼·蘭登先生、西奧多和查理一起用力,才把我拖進屋裡。不過還是拖了進去。我到了屋裡。我認識到這就是勝利。我在屋裡了。我穩穩地可以在一個不定期的時間裡成為她家的累贅——至少需要一段時間,這是上蒼的安排。

  他們把我按在客廳裡一張坐椅上,就去請家庭醫生。這位年老的可憐蟲,把他從床上拽起來,這委實是不應該的,不過這是正經事啊,何況我實在太昏迷了,無法阻攔。克蘭太太——啊,她是三天前到這家來的,頭髮灰白了,還很美,為人一貫富於同情心——克蘭太太拿來一瓶燃燒液體之類的東西,是專治跌打損傷的。不過我知道,我的傷處將是對這個藥物的嘲弄。她把藥水往我頭上倒,還用手搔,一邊撫摩,這烈性的東西便沿著背脊骨往下淌,一英吋、一英吋往下淌,叫人有森林失火的感覺。不過我是滿意的。當她累壞的時候,她丈夫(西奧多)主張讓她休息一會兒,由莉薇撫摩一會兒。這太好了。要不是為了這個,我本該馬上就回復過來的。不過,在莉薇的撫摩下——要是他們繼續撫摩不停的話——我到今天還會昏迷不醒哩。啊,撫摩得叫人太高興了,太舒適了,太迷人了,就連佩裡·戴維斯的止痛藥這類烈性的新藥所引起的火氣,也能消除得無影無蹤啊。

  然後那位老家庭醫生到了。他老練地診斷起來——也就是說,他開始到處找跌打損傷,找腫塊。後來宣佈說,沒有。他說,我只需要睡一覺,忘掉這次遭遇,第二天早上便什麼事也沒有了——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第二天早上,我並不是什麼事都沒有。我不打算什麼事都沒有,我離沒有事還遠著呢。不過我說,我只要休息,我用不到麻煩這位醫生了。

  由於發生了這件事,我得以整整延長三天。這可幫了大忙。我的求愛計劃向前推進了好幾步。等到下一次到這兒來作客,事情就大功告成了,我們便有條件地訂了婚。這條件是必須父母同意。

  在一次單獨談話中,蘭登先生提醒我注意一件我早已留心的事——這就是我簡直是個默默無聞的人;周圍的人除了查理以外,誰也不知道我,而他又太年輕,看人還看不准;說我是從大陸那一邊來的,只有那邊的人才能對我為人的品性作個證明,這是說如果我還能找到什麼人證明的話——因此他要我提供查詢的人。我也提供了。他便說,我們現在可以暫時到此為止,我可以離開,等他給那些人去信,收到了答覆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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