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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這兒講這件事的目的,是為了表明:記憶力好會有多壞的影響。記憶力太好,什麼都記得住,什麼都忘不掉,失掉了比例感,辨別不了一件重要的事和一件不重要的事之間的區別,一股腦兒都記住了,一股腦兒都講出來,結果情節的開展便延緩了,同時把事情搞得稀裡胡塗的一團糟,聽的人也厭煩得聽不下去。《他祖父的老山羊》的歷史家,他的記憶就屬￿這一類。他總想把這段歷史給他的同夥,也就是給別的露天礦工們講一講,可就是怎麼也講不完。因為由於他的那套記憶,害得他不能一直講到底。他記得的一些和這個故事毫不相關的細節,老是打岔。這些毫不相關的細節,會引起他的興趣,把他引到岔道上去。要是遇到一個名字,或是一個家庭,或者其他與故事無關的事,他就會從原來的道上岔開去,講起這個人如何如何,或是這家人家如何如何——結果是他費力地往前走,而和他祖父有關的老山羊的有趣的遭遇卻離得愈來愈遠。終於連故事還沒有講完,他就睡覺去了,他的夥伴也睡覺去了。有一回,他確實快講完了,夥伴們充滿了希望,認為終於能搞清祖父冒險的全部經過,全部情況了。在照例的開場白以後,這位歷史家說:

  「喂,我說過了,他是在錫斯基尤縣一個老鄉那裡買來了一隻老山羊,帶到家裡,在草地上放養。第二天,他去看一下山羊,恰巧把一個一角錢的銀幣掉在草叢裡,便俯下身子——在草叢裡四下找。那山羊呢,正站在小山坡上望著。可是我爺爺沒有注意到,因為他背對著山羊,正一心一意想著那塊銀幣。喂,我說過了,他正在小山坡坡腳下俯著身子——就這樣——在草叢裡四處找,而山羊卻在小坡坡上。還有史密斯——史密斯站在那兒——不,不是在那兒,是過去一點兒路——也許有十五步吧——嗯,我爺爺正俯著——就這樣——山羊卻在上邊看著,你知道吧,而史密斯他——(默想了一陣)——山羊它低著腦袋,就是——卡拉維拉斯的史密斯——不,不會是卡拉維拉斯的史密斯——啊,我記起來了,他肯定是圖菜裡縣的史密斯——准是的,我現在記得一清二楚了。

  「嗯,史密斯他站在那兒,我爺爺他站在這兒,你知道吧,他正俯著身子,在草叢裡四處找。山羊見他這個姿勢,還以為是叫它過來——它就來了!以每小時三十英哩的速度,從山坡上下來,眼睛盯住他。你知道,我爺爺背對著它,像這樣俯著身子,而他,當然——哎喲真的啊!根本不是圖菜裡縣的史密斯,是薩克拉門托的史密斯——哎喲,我怎麼把這些史密斯搞混了——啊,圖菜裡縣的史密斯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薩克拉門托的史密斯——啊,薩克拉門托的史密斯卻出自美國南方最高貴的血統。在分界線以南,除了薩克拉門托的史密斯家就沒有更高貴的血統了。要知道,他們有一家跟惠特克家結的親!我看,這樣你就可以知道跟薩克拉門托的史密斯家來往的是什麼人了,再也沒有比惠特克家的血統更高貴的了。我看,肯定沒有人能說誰家比他們家更高貴。

  「你看看瑪麗亞·惠特克吧——多好的姑娘!小麼?不錯,她是小一點,那又怎麼樣呢?可得看看她的心胸——心胸像公牛大——又善良,又甜蜜,又可愛,又慷慨,這是明明白白的。她要是有個什麼東西,你要的話,你總能得到——能拿到,而且還是歡歡喜喜給你的。是啊,瑪麗亞·惠特克要是有一樣什麼東西,別人需要的話,他沒有得不到的——總是拿得到,而且是歡歡喜喜給的。她有一隻玻璃制假眼,她總是借給弗洛拉·安·巴克斯特,她沒有給她配上。嗯,她大了些,假眼不合適。那是七號的,她的眼眶該配十四號的。這樣,假眼放不穩。她眼睛眨一下,它就翻一下。這玻璃假眼好漂亮,配她太好了,因為前面是淡藍色的——就是向外看的那一面——很好看。後面是鍍了金的,這和另一隻眼睛不相配,那是褐黃色的,顯得文文靜靜的。你知道吧,眼睛都是這個樣子。不過,這不礙事——它們配在一起,還挺像一回事。只要弗洛拉·安一眨眼,那只藍色鍍金的眼睛就會轉動,而另一隻眼睛停著不動。只要她一興奮,那個假眼睛便會轉動,轉呀轉,越轉越快,一會兒藍,一會兒黃,一會兒藍,一會兒黃,這樣滴溜溜地一閃一閃地轉,就是世界上年紀最大的人也跟不上。看不清她那邊臉上的表情。弗洛拉·安·巴克斯特嫁給了霍加多恩家。我想,這樣你就明白了,她是什麼樣的血統——是馬裡蘭東岸世家的血統。在美國,沒有哪一家比霍加多恩家更高貴的了。

  「薩利——是薩利·霍加多恩——薩利嫁給了一個傳教士。他們出了國,到大洋那邊遙遠的島上去,把好消息帶給食人族。他們吃了她,也吃了他。這是不正常的,照例不吃傳教士,只吃他家裡的人。他們一發現自己幹了什麼樣的事,便非常難過。派親屬去取東西的時候,他們就這樣表示過了——說得很清楚——說他們很不安,還道了歉,說下不為例;說這是一次意外。

  「意外!這真是愚蠢。哪有這樣意外的。世界上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是一個比我們更智更能的力量安排好了的,並且總是出於善意。有時,我們不明白善意是什麼——就如同他們這兩家少了一個傳教士和他的妻子一樣。不過這沒有什麼,這不是我們該管的事。跟我們有關的是,那是天意,是出自好心。不,先生,根本沒有這樣的意外。凡是發生了一件什麼事,在你看來仿佛是一件意外,你就該斷定,那根本不是什麼意外——那是天意。

  「你就看一看我的勒姆大叔吧,——這事你說什麼呀?我要求你的,無非是——你看看我的勒姆大叔,跟我談談意外的事!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我的勒姆大叔和他的那條狗上街去,他靠在鷹架上——病了,或者是醉了,或者是別的怎麼的——這時有一個愛爾蘭人,正在三層樓梯子上,手裡拿著搬運泥灰磚瓦的泥桶。他腳一滑,就往下掉,連同磚頭什麼的,不偏不斜,掉在一個陌生人頭上,馬上斷送了他的命。只有兩分鐘,就得請驗屍官到場。人們就說,這是一場意外。

  「意外!沒有什麼意外。是天意。它的背後含有神秘的崇高的用意。目的是拯救那個愛爾蘭人。要不是那個陌生人在場。那個愛爾蘭人就得喪命。人們說,是天意——當然是的!那裡還有狗啊——愛爾蘭人為什麼不掉在狗身上呢?為什麼不是註定了是那條狗呢?理由很充分——那條狗會瞧見他沖著它掉下來。你不能靠狗來執行天意啊。愛爾蘭人不能掉到狗身上啊,因為——讓我想一想,這條狗叫什麼來著——(默想了一下)——哦,是的,叫賈斯珀——並且是一條很好的狗。不是普普通通的狗,不是雜種狗。是一條混成狗。一條混成狗是具有狗的種屬中所有優良素質的那種狗——類似一種狗的辛迪加。至於雜種狗,那是雜七雜八的渣滓湊成的。賈斯珀是名種。是勒姆大叔從惠勒家弄來的。你該聽說過惠勒家吧。在分界線以南,沒有比惠勒家的血統更高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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