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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如果是希格比干這個活,那就一切順順當當,人人滿意,因為他體格魁偉,一定能勝任。他肌肉發達,像個巨人。那長把子的鏟子,他掌起來就好像皇帝拿著什麼東西一般。他幹起活來很有耐力,可以心滿意足地一班連續幹十二個鐘頭,幹得穩穩當當,不緊不慢,氣不喘,心不跳。當時他還沒有找到什麼事情做,有點灰心喪氣。他悲愴地歎口氣說:「要是能在『先鋒』礦找到一個工作該多好!」

  我說:「你要在『先鋒』礦找個什麼工作?」

  他說:「唔,工人。人家掙五塊錢一天哩。」

  我說:「要是你盼望的就是這個,那我可以給你安排。」

  希格比大吃一驚。他說:「你是說,你認識那邊的工頭,可以給我找個工作?可你從來沒有說過嘛。」

  「不,」我說,「我不認識工頭。」

  「噢,」他說,「那你認識哪一個?你怎麼能給我找個工作呢?」

  「唔,」我說,「這很簡單。只要你照我說的去做,不要自作主張,那麼,天黑以前,你就能找到一個工作。」

  他急切地說:「我聽你的,你叫我幹什麼都行。」

  「那好啊,」我說,「你到那兒去,就說你想當個工人。說你閑得發慌。說你不習慣過閒散生活,受不了。說你要的只是幹幹工作振作振作精神,不要什麼報酬。」

  他說:「不要什麼報酬?」

  我說:「是這樣——不要什麼報酬。」

  「根本不要工資?」

  「不要,根本不要工資。」

  「連吃飯也不要?」

  「不要。甚至連吃飯也不要。你是去白乾。讓人家懂得這一點——懂得你非常願意白乾。他們一見你這樣一個體型,工頭便會懂得,他是中了頭獎了。你就找到工作了。」

  希格比大為生氣地說:「是啊,工作個鬼。」

  我說:「你剛說要去幹活兒,可現在你已經批評開了。你說要聽我的話。你一向說話算數。現在就去,准能找到工作。」

  他說照辦。

  我急於想知道後來結果怎樣——比我要他去試一試的時候還來得心急。我希望擺出一副對我那套辦法充滿信心的樣子,我裝得很成功。但是骨子裡,我卻很焦急。可是我又相信自己熟知人性,像希格比這樣的一副好筋骨甘願豁出來白乾,人家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他攆走。時間一小時一小時慢吞吞地過去了,他還沒有回來。我越來越放心。我越來越有信心了。到日落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我滿懷喜悅地瞭解到,我的那套發明真是妙不可言,馬到成功。

  他說,工頭開始大為詫異,不知道他那個要求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很快就清醒過來了,顯然很高興能收容希格比這樣一個人,給他一個他所渴望的振作振作精神的機會。

  希格比說:「這樣要搞多久?」

  我說:「條件是你得待在那裡,你幹你的活,就如同你掙到了一般正常的工錢那個樣。你絕不要說什麼抱怨的話,也不要說你希望得到工錢或者供給伙食。就這樣幹它一、二、三、四、五、六天,以那個工頭的脾性為准。有些工頭,兩三天下來就沉不住氣了。有些工頭,能撐到一個星期。能撐過整整兩周還不感到難為情,還不發工資給你,這樣的人是很難找到的。就算那個工頭能撐兩周。在那種情況下,你也不會在那邊待滿兩周。因為人們會到處傳說,說這個礦場有一個最能幹的工人,那麼熱愛幹活,竟然樂意白乾不要錢。你會被看作最新的怪人。人們會從別的工廠湧來看你。你可以規定門票,收進一筆錢。不過你務必不要這麼幹。你要保持你的本色。別的工廠的工頭看到你這魁偉的身軀,看到你一人抵得上兩個普通的工人,他們會向你建議,給你半個工人的工錢。你別接受。你把這件事報告給你的工頭。要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提出同樣的建議。如果他不開口,那麼你就可以聽憑自己高興,接受別人的建議。希格比,不出三個星期,你會成為一個礦場或者一個工廠的工頭,掙當今最高的工錢。」

  結果正是這樣——在這以後,我生活過得很舒坦,沒有什麼事幹,因為我用不著照我自己開的藥方去做。只要希格比有個工作做,我就不需要找什麼活兒幹。這樣一個小小的家庭,有一個人幹活兒就夠了——這樣,在後來許多個星期裡,我成了悠閒的紳士,每天讀讀書報,燉燉蘋果幹作中飯菜,仿佛天天過星期天,這一輩子我也不求什麼更好的前途了。希格比大力支持我,從來沒有怨言,也從來沒有要我出去試試找個不拿工資。只要維持自己的生活的工作。

  那是一八六二年。在那年年底——也可能是一八六三年年初——我和希格比分手了。我到了維吉尼亞市,因為我被請到那裡,接替威廉·赫·賴特擔任州《企業報》的唯一一位記者,為期三個月。因為賴特要橫跨大平原去愛荷華州探親。不過,關於這一些,我在《苦行記》中全都寫過了。

  從這以後的四十四年中,我一直沒有見過希格比。

  【第二十三章】

  在早先那個時代,決鬥突然在內華達准州流行起來。到了一八六四年人人都急於想有個機會在這種新的遊戲中露一手。主要是因為除非他能在一場決鬥中打死或者打傷什麼人,或者他自己在決鬥中被打死或打傷,否則,他就是完全不尊重自己。

  在那個時候,我是喬·古德曼先生的維吉尼亞市《企業報》本市欄編輯,前後當了兩年。我當時二十九歲。在不少方面,我還有點抱負,不過,我完全沒有受到這個特別愛好的誘惑。我無意決鬥,也不想挑起決鬥。我並不覺得自己如何值得人家尊敬,但是,對於自己平安無事,卻感到相當滿意。我自己很羞愧,同事們也為我羞愧——不過我都對付過來了。我一向習慣於為了這件事或者那件事自己羞愧。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對我來說,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我很容易就對付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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