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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第二十二章】

  今天早上(一九〇六年三月二十六日——原編者注)收到了古老的日子裡一起找銀礦的老夥計卡爾·赫·希格比的一封信。這個人我已有四十四年沒有見過,沒有通信了。希格比在我的《苦行記》的一章裡出現過。在那一章裡,記敘了我們怎樣在奧羅拉——或是我們當時給那個地區起的名字,叫做愛絲梅拉達——的遠西部礦區發現一座蘊藏量豐富的銀礦;也記敘了我們怎樣沒有依照開礦法的規定,在那裡操作十天,從而獲得巨額財富的永久所有權;他離開了那裡,徒勞無益地去尋找神秘的膠泥礦脈;我也離開了那裡,到九英哩路外的沃爾克河去看護約翰·奈船長,因為他得了嚴重的風濕症,或許害的是暈倒症,或者類似的什麼病;也描寫了卡爾和我怎樣在一個晚上遊蕩歸來,回到愛絲梅拉達,可是恰恰遲了一步,沒有能及時阻止那些非法侵佔採礦權的傢伙。

  我把那封信附在這裡。既然在希格比和我進入墳墓以前,這封信不會見到天日,那就讓我複製他的來信內容,因為據我看,這些是他為人特點的一部分。他為人誠實,就像日月經天,人人皆知。他極端的單純,直爽,他的信件內容也跟他自己一樣單純和誠實。他沒有為此而道歉,也無需道歉。這些明明白白地說明,他沒有受過教育,也明明白白地說明,他並沒有裝作受過教育。

  紐約州紐約市

  薩姆·勒·克列門斯

  親愛的先生:

  有兩三批人老是要求我把六十年代初我們在內華達州的情誼回憶一下寫下來。我決定這樣做,就在近幾年中把心裡想到的事件摘記下來。我有點懷疑的,是有關你到內華達州奧羅拉來的日期——還有你到內華達以後第一次經過塞拉斯前往加利福尼亞的日期。還有我們的礦給人家強佔去的時候,你在沃爾克河上照料病人的盡可能確切的日期。千萬別以為我存心套你。我只是舉幾個在我所看到的你那些文章和書籍裡沒有提到的例子。我準備把文章給你寄去,好讓你看看有哪些寫得不妥當。如果有的話,不妨改掉它,把你認為恰當的補進去。

  幾年前,我家遭了一場火災,所有的數據都化成灰燼,這是我要問你上面那些日期的原因。最近兩三年,我病了,賺不到什麼錢,經濟很困難。我承認,主要是為了賺一點兒錢,我才想試試寫點兒什麼——我希望你有一說一提出意見來。這些文章有什麼優點;對這類事你有什麼高見;出版它有什麼價值。我曾去信給《先驅報》詢問是否需要這類文章。現把《先驅報》的回信抄件附上。

  希望能很快接到你的回信,順致崇高的敬意。

  克·赫·希格比

  一九〇六年三月十五日於

  加利福尼亞州普盧馬斯縣格林維爾

  [抄件]

  加利福尼亞州格林維爾

  克·赫·希格比

  親愛的先生:

  如果承你把你和馬克·吐溫在一起的經歷的有關記載寄給我,我當非常高興。如果內容能如我所想像的那麼有趣,《先驅報》很樂意給你優厚的報酬,當然,在來稿審閱之前,我還不能確定一個數目。如果承你寄來,並且通過克列門斯先生對此加以審定,我將更加高興,並會很快作出決定,根據它對我們的價值付給你一個相應的報酬。不過,如果你心目中對應得的報酬數目有一個估計的話,我建議你把這一點告訴我一下。

  您忠實的《紐約先驅報》

  星期日主編

  喬·勒·邁因納

  一九〇六年三月六日於紐約

  我給希格比寫了信,要他放手讓我來替他經辦這個文藝買賣。他鏟沙比我強,不過在向出版商刮皮的本領方面,我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倍。

  我讓希格比幫著把《先驅報》的人的信件內容跟他自己的信件內容搞得一致起來。他做得很好,很大方,沒有帶什麼偏見。據我看,他的修改使原稿有所提高,因為六十多年來我一向對拼寫正確有反感。原因只是因為我在小時候什麼事情都做不好,除了依照書本來拼寫例外。那是一種可憐的無聊的榮譽,我從小就懂得不以此為榮。據我看,拼寫正確的能力只是一種天賦,而不是後天獲得的才能。後天獲得的才能才有點兒威風,因為那是你自己辛勤勞動得到的成果。那是掙來的工資,而只靠上帝恩賜,不是靠自己努力才能做好事情,那就只能把榮譽歸之於上天——這也許是值得驕傲和令人滿意的,但你自己呢,卻只能是赤條條的,什麼也沒有。

  希格比是受益於我那個為失業者找工作的偉大而不會落空的計劃的第一個人。四十四年來,我不時地將這個計劃付諸實施。就我所知,這個計劃總是成功的。我能製作出這個計劃來,並且把這個計劃建立於我心目中的人格之上,從而對人格作出了準確的估價,這些都是我引為自豪的。

  希格比和我兩人當時住在山腳下供植棉傭人住的一間屋裡。那是很糟的住處,屋子裡除了我們兩個人和一個爐子外什麼都沒有——實在是個很糟糕的住處,因為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溫度錶有時候相差五十度。在半英哩外的一個小山邊上,我們有一處銀礦申請地,是和鮑勃·豪蘭和霍雷肖·菲利普斯合夥經營的。我們經常每天早上到那裡去,帶著中飯,一待就是一天,在礦井裡又挖掘,又爆破,經歷了希望、絕望,再一次希望。慢慢地然而確定無疑地我們把資金都花光了。等到腰包空了,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我們認識到,非得另外找一條謀生的路子不可。我在附近一家石英廠找到了一個位置,用長把子鐵鏟篩礦砂。我恨長把子鐵鏟。我怎麼也學不會怎樣篩才得法。礦砂往往根本到不了篩子上,而是搞得我一頭都是砂子,還撒到我背上,掉到我衣服裡。這是我幹過的活計中最討厭的活計了,不過每週倒有十塊錢,還供膳食——吃的還不差,因為不光有熏肉、豆子、咖啡、麵包、糖蜜,一周裡還每天都有燉蘋果幹,仿佛天天是星期天似的。不過這等王宮中一般的生活,這種粗俗然而奢侈的生活,還是非得結束不可。這有兩條非常充分的理由。在我這一方面,這樣辛苦的勞動,我實在受不了;在公司方面,他們認為,為了把礦砂篩到我脊背上而付工資,有點犯不著。就這樣,正當我準備辭掉不幹的時候,我也被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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