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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二十一章】

  一八六一年一月二十六日,路易斯安那脫離北美合眾國的時候,我正在新奧爾良。第二天,我開始北上。一路上,每天都得通過小船組成的封鎖線。在全程的最後一晚,傑斐遜兵營(在聖路易下邊)的炮臺打了兩炮,打穿了煙囪。在六月份,我在密蘇裡州的拉爾斯縣參加了南軍,在湯姆·哈裡斯將軍部下當陸軍少尉,差一點有幸被尤裡西斯·斯·格蘭特上校所俘虜。我服役兩周以後便辭職不幹了,理由是不斷後退弄得我「筋疲力竭幹不下去了」。

  這個時候,奧裡昂還在基厄卡克他那個承印零星印件的小印刷所裡苦幹。他和他妻子跟他妻子的一家人住在一起——表面上是寄宿在這一家,可是奧裡昂從來付不起食宿費。他那個零星印件印刷所幾乎不要人家付什麼費,因此他在那裡幾乎無事可做。他腦子裡從來弄不懂這個道理:凡是印刷不取利潤的活總是越幹越差,很快便被人看得一錢不值,顧客也就不得不另找活計幹得好一些的人家,即使價錢貴一些也無妨。他有的是空餘時間,便又撿起佈雷克司頓來了。他還掛了個律師牌子,願為公眾服務。在那些日子裡,他沒有承辦到一項業務,甚至連一個主顧都沒有撈到過,儘管他很樂意免費代辦法律業務,連紙張筆墨都可以奉送。

  ①佈雷克司頓:(1723-1780),英國法學家。著有《佈雷克司頓評注》,可與羅馬法相媲美,對歐美法律具有很大影響。此處指研究法律。

  他總是這麼大方。

  不久,他遷到一個名叫亞歷山大的小小的村莊,距河下游兩三英哩地。他在那裡掛了招牌。可還是沒有上門的。這時候,他在生活上擱了淺,日子過得很艱難。不過這時候我當領港,開始每個月賺兩百五十塊錢,從此我便接濟他,一直到一八六一年。他的老朋友愛德華·貝茨,當時是林肯先生第一任內閣的閣員,給他弄到了內華達准州秘書這樣的職位。奧裡昂和我搭橫貫大陸的公共馬車前往這個州,旅費由我付,這筆錢相當可觀,我還隨身帶了我過去積蓄下來的錢——該是八百塊錢吧——全是銀元,分量重,很累贅。還有另一件累贅,那就是一部《大字典全書》,重一千磅左右,費用真夠大,因為馬車公司對超重的行李按兩計價。字典超重花的錢夠我們一家人用一段時間——而且這本字典反正不是一本好字典——新字一個也沒有——盡是一些諾阿·韋伯斯特幼年時代用的陳腐不堪的字。

  ①關於到內華達准州的全部過程,請參看《苦行記》。
  ②諾阿·韋伯斯特:(1758-1843),美國著名語言學家,著名的《韋氏大辭典》的編者。

  內華達准州的州政府可說是個有趣的動物園。州長奈是紐約來的一位老練的政客——是政客,不是政治家。他一頭白髮。身體可很好。面容和和氣氣,討人喜歡。一對棕色的嵌得深深的眼睛炯炯有神,如當地人所說的能起到舌頭的作用,表達出每一種感受,每一種熱情,每一種情緒。他的眼睛比舌頭還會說話,而這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因為他本來就善於說話,不論是私人談話,或者作政治演講。他是個機靈人。他一般能透過表面,察覺到內裡正在醞釀著什麼,但又不致叫人家懷疑到他正關注這件事。

  當成年人還熱衷於惡作劇的時候,這實際上反映出了他們真實的水平。他們原來是從狹隘、偏僻而又愚昧的生活中走過來的,可是到了成年,還保留、喜愛著一些殘羹剩飯般的準則與理想。要是他們早日來到一個廣闊天地的話,這些東西本來早就會連同他們逝去的童年一起給拋掉的。在這個准州裡,愛惡作劇的人很多。我不喜歡揭露這一點,因為我很喜歡這些人。不過我說的倒是實話。我但願能把他們說得好聽一些。如果我真能說他們是些夜間活動的盜賊或是偷馬賊之類,那倒也好。我寧願這樣說,可是我不能這樣說啊。這樣說不合乎事實。這些人喜歡惡作劇,關於這一點,我不想為他們掩蓋。除此之外,他們都是些好人。誠實的人,值得尊敬,討人喜歡。他們彼此搞惡作劇,搞得很成功,也得到了喝采,贏得了社會上一些人的羡慕。他們自然熱衷於要玩大的,而州長正是這樣的對象。不過他們總是贏不了。他們試過幾次,不過州長毫不費力地把這些企圖一一挫敗了,而且還能照樣討人喜歡地微笑著,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最後,卡森城和維吉尼亞城鬧惡作劇的頭頭們串通在一起,想看看他們的才能湊在一起能否打一個勝仗。因為這些搞惡作劇的人,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人們在笑話他們,而不是笑話他們惡作劇的對象。他們一共湊成了十個人,邀請州長去參加一次當年極稀罕的活動——醉蠔香檳酒會——這是那個地區少見的豪舉,只是在人們的想像中才存在的,而實際上卻很少見。

  州長帶了我一起去參加。他以輕蔑的口氣說,「這件事幹得不高明。人家才不會上當哩。他們是想把我灌醉,讓我醉倒在桌子底下,供他們取笑。可惜他們不瞭解我。我跟香檳酒打交道打得多了,一點兒也不討厭它。」

  這場惡作劇一直鬧到清晨兩點還沒有見分曉。這時,州長還是從容不迫,舒舒坦坦,高高興興,神清氣爽,雖說已經喝足了,每次大笑起來,難免把帶有香檳酒味的眼淚也笑得掉下來。而在這個時刻,那最後一個鬧惡作劇的人,跟其他一些夥伴一樣,也滾到了桌子底下,爛醉如泥了。州長說,「薩姆,這裡是個禁酒的地方。走,我們到別的什麼地方喝一點,再上床睡覺。」

  州長手下有一個官方的班子,是從他老家選區中的基層挑選出來的——一些曾在競選中給他出過力的老好人。這些人現在得的報酬是微小的工資,付給他們的是幾乎不值什麼錢的綠背鈔票。這些夥計要做到收支相抵,可夠艱難的了。奧裡昂的薪水是一年一千八百塊錢,甚至用在他的辭典上都不夠。可是照料州長手下這個班子的愛爾蘭婦女,只要每人每週出食宿費十塊錢。奧裡昂和我在她那裡食宿。由於花費便宜,所以我從家裡帶來的銀子還留著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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