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三萬元遺產 | 上頁 下頁


  艾萊柯搖搖頭。

  「不行,親愛的,」她說,「在咱們分到頭半年的紅利以前,股票賣不出好價錢。你只能花一部分。」

  「哼,就能花那麼一點兒啊——還得等整整一年!活見鬼,我——」

  「哎,沉住氣!也許用不了三個月就分紅呢——這完全有可能啊。」

  「哦,那太好了!哦,謝謝你!」薩利跳起來,千恩萬謝地吻著妻子。「那就是三千塊錢啦——足足三千塊呀!這三千塊咱們能花多少呢,艾萊柯?大方點兒——說定了,親愛的,你就行行好吧。」

  艾萊柯太高興了,高興得經受不住丈夫的壓力,答應拿出一千塊錢來——其實,理智告訴她花這麼多錢簡直是瞎胡鬧。薩利把妻子一連吻了六七遍,即使如此,也表達不了他的興奮和感激之情。這一輪感激和愛心攻勢把艾萊柯逼得遠離了節儉防線,在重新穩住陣腳以前,她又批給了親愛的一筆錢——兩千塊。按她的想法,這兩千塊錢是遺產裡還沒動用的那兩萬塊一年內可賺的五萬或六萬塊錢的一部分。薩利眼中閃爍著激動的淚花,他說:

  「哦,我得抱你一下!」於是他就抱了。抱完以後,薩利拿著賬本坐下來開始算帳,先算第一批他想儘早敲定的大件。「馬——馬車——雪橇——雪橇障子——漆皮——狗——大禮帽——教堂椅子——上弦的表——鑲新牙——嘿,艾萊柯!」

  「什麼事?」

  「還沒算完呢,是嗎?算吧算吧。那兩萬塊錢投出去了嗎?」

  「沒有,那筆錢不著急,我要先四處看看,再拿主意。」

  「那你怎麼還沒算完呀?算什麼呢?」

  「嗨,我得想想投資煤礦賺的三千塊錢該派什麼用場啊,對不對?」

  「老天,你瞧我這腦子!我怎麼沒想到呢。你是怎麼安排的?算到哪一年啦?」

  「不太遠——也就是兩三年吧。這筆錢我又安排了兩次投資:一次投石油,另一次投小麥。」

  「嗨,艾萊柯,真不錯!一共能賺多少?」

  「我想想——嗯,往少裡說,大約能賺十八萬,也許還能多賺點兒。」

  「喝!太棒了!我的天哪!咱們總算是苦盡甜來了。艾萊柯!」

  「什麼事?」

  「我想一下子捐給教會三百塊——有這麼多錢,幹嗎不花呢!」

  「這再好不過了,親愛的,這才是像你這樣慷慨無私的人應該幹的事呢。」

  聽了這番表揚,薩利心花怒放,不過他很公道,說這件功德還是要給艾萊何記頭功,因為沒有艾萊柯,他也拿不到這些錢。

  然後他們上床去睡覺,由於高興得丟三落四,連客廳裡的蠟燭都忘了吹滅。等脫了衣服,他們才想起這件事來。薩利說,蠟燭即便值一千塊錢,他們也用得起,就那麼點著吧。可艾萊柯還是下床去把蠟燭熄了。

  艾萊河的這次熄燭行動可謂一箭雙雕,因為就在走回床邊的路上,她突然想出了一個主意:趁那十八萬塊錢還沒晾涼,把它翻成五十萬塊錢。

  3

  艾萊柯訂的那份小報是週四出報,週六那份報紙才能從提爾伯裡的村子跋涉五百里抵達這裡。提爾伯裡的那封信是週五寫的,就算他當時就死,也晚了一天,趕不上當周的報紙,不過離下一周的出報時間還早著呢。這樣,福斯特一家還要等差不多整整一個星期,才能知道提爾伯裡是不是已經功德圓滿了。這個星期好長好長,那根弦繃得好緊好緊。要是不想點有益身心的事兒,他們夫妻倆簡直要頂不住了。我們已經看到,他們並不缺有益身心的事。女的正一個勁兒地忙著積累財富,男的忙著花錢——只要妻子給他花錢的機會,不論大錢小錢都無所謂。

  終於到了週六,那份《薩加摩爾週報》來了。是埃弗斯利·本內特太太送來的。她是長老會牧師的妻子,正在勸說福斯特夫婦積德行善,捐一筆錢。可是,話頭還沒展開,就戛然而止——責任全在福斯特家一方。本內特太大很快就發現,兩位主人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她摸不著頭腦,氣呼呼地起身告辭了。本內特太太剛出門,艾萊柯就迫不及待地撕開了報紙的封套,她和薩利的眼光一起齊刷刷地掠過報上的訃告欄。真是大失所望!哪兒也沒提到提爾伯裡。艾萊柯從小就是個基督徒,基督徒的規矩和習慣的力量都約束著她的情感。她定了定神,用備感欣慰的口氣說:

  「謝天謝地,他還沒有過去哪。再說——」

  「這個老不死的,我真想——」

  「薩利!你不害臊嗎?」

  「我才不在乎呢!」丈夫怒氣衝衝地回答,「咱們心裡想的都一樣,要不是假仁假義地裝蒜,你也會實話實說。」

  艾萊柯的尊嚴受到了傷害,她說:

  「我真不知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不仁不義的話來,我什麼時候假仁假義來著?」

  薩利還是憤憤不平,不過他想換一種說法蒙混過關,同艾萊柯休戰——好像換湯不換藥就能把這位行家裡手瞞過去似的。薩利說:

  「艾萊柯,我可沒那麼壞,我原來的意思不是說假仁假義,我是說——是說——信教的那老一套,你明白嗎?唔,就是生意人那一套。就是——就是——嗨,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艾萊柯——就是——比如說,要是你拿一個空殼子擺出來當實心的東西,你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妥當,這不過是生意人的習慣,是從古到今的老規矩,是一成不變的風俗,是守——守——媽的,我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艾萊柯,這裡頭沒有什麼害人之心。我再試試換一種說法,你瞧,比如說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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