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神秘的陌生人 | 上頁 下頁
一八


  人們低語著,因為占星家已經很老,而且經常都是行動蹣跚的;有時候還有一點跛呢!但現在他的身手卻是夠敏捷的,而且繼續的在活生生的形態中,作著滑稽的動作。最後,他輕輕地跳下來,走開去了。他往路上走去,在轉角處消失了。然後巨大的、蒼白的、沉默的、失落的群眾,深深地感喟著,望一望別人的臉孔,他們宛如是在說:「那是真的嗎?你也看到了這一幕嗎?或者我僅僅是——僅不過是作夢?」然後他們低低地、低低地交談著;漸次的分開成好幾隊,往他們的家的方向移去;還是在那種可怕的氣氛中交頭接耳。他們的臉孔彼此靠得好近,把手放在別人的臂膀上,而且作著其他諸如此類的動作,一如人們為著某一件事物而深深地被感動時,所作出的表情一樣。

  我們小孩子跟在父親們的背後,傾聽著他們的談話;對於他們所說的,都緊緊地抓握住。當他們在我們的房子裡坐下來,繼續他們的交談時,他們還是一直有我們作伴。他們真是傷心透了;因為他們說:那是很確定的,在這次可怕的巫者及魔鬼的侵襲後,大災難必然會緊跟著在我們的村莊裡降臨。我的父親忽然回想起來:在阿多爾夫教父作了斥責的宣告以後,他自己竟然也啞口無言。

  「他們從前不敢襲擊一個塗上油膏的上帝的僕人,」他說:「我真不懂這次他們怎麼敢呢?因為他佩帶著他的十字架,不是嗎?」

  「是呀!」其他的人說:「我們也看到。」

  「真嚴重呢!朋友們,真是嚴重極了。以前我們都受到保護的;這一次可失效了。」

  其他的人禁不住顫慄,而且迸出這些字眼:「失效了!」「上帝把我們拋棄了。」

  「說真的,」西皮·歐梅耶的父親說:「我們簡直是求助無門。」

  「人們將會瞭解這一點,」尼古拉的父親,他是法官,說:「災厄會把他們的勇氣和精力攫走,事實上我們是深陷在罪惡的時刻中。」

  他歎著氣。歐梅耶以困擾的音調,說:「這件事會傳遍全國;人家會認為我們的村莊為上帝所震怒,而再也沒有人理睬。『金鹿莊』旅館也即將陷入艱苦的時刻。」

  「那是真的,好鄰居。」我的父親說:「我們每一個人都將受到災難——每一個人的聲望,許多人的產業,還有,好上帝呀……」

  「那是什麼?」

  「它會來——來使我們完結。」

  「稱它的名;看在上帝的份上。」

  「『教權停止』!」

  那打擊就像是霹靂一樣,他們彷佛由於對它感到恐怖而暈眩,然後對著這個災難的恐懼,又激發起他們的精力;他們不再沉思,而開始考慮到逃避這場災禍的途徑。他們討論到這一點,又討論到另一點,還有其他、其他;一直到整個下午飛逝掉;最後他們承認到目前為止,還不能達成什麼決定;因此他們就很傷心地分手了;在他們被壓抑的內心裡,充滿了不安的徵兆。

  在他們互相道別的俄頃,我偷偷地溜出來,走向瑪格特的家,去看看到底那邊發生些什麼事。我遇到了許多人,但沒有人跟我打招呼。這本來是異乎尋常的;但這一次我可絲毫不覺得奇怪。他們都因恐懼、驚怖而發狂,因此心智已失去正常,我想。他們都是臉容蒼白、枯槁,他們真像是在夢境中走著,他們的眼睛大睜著,但什麼也沒有看見。他們的嘴唇翕動著,但什麼也啐不出來;他們把手握著,又把手鬆開;但毫無知覺。

  在瑪格特的家裡,彷佛是在舉行葬禮。她和威廉一起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手也沒有碰觸在一起。兩個人都沉浸在憂戚中;瑪格特因哭泣而兩眼通紅。她說:「我一再地懇求他離去,以後不要再來。這樣子還可以使他活命。我不能作為謀害他的人。這個房子有巫;住在這房子裡的每一個人,都不能逃避火刑,但是他不肯離去;他寧願跟我們死在一起。」

  威廉說不要離去;假如她有什麼危險的話,他就在她的身邊。他就此留下來,然後她又開始哭泣;那真是悲痛極了的一個場面。我真期望我那時是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忽然有敲門聲,撒旦進來了。在新鮮、歡樂、美好的氣氛中,他把醇酒似的氣氛也帶進來了。整個空間的氣氛也跟著改變了。關於已經發生過的那一件事,他絕口不提。對於這個地區裡使人們血液冰凍的那件可怕事,他也不談。他只是開始喋喋不休地提到一些歡樂的、愉快的事情。其次又談到音樂——一種巧妙的慰撫,把壓抑在瑪格特心中的殘餘渣滓一掃而空;還把她的靈感及她的興趣也喚醒。她從來不曾聽到任何人談得那麼好;而且對於那個領域懂得那麼多。她就此奮激起來,她的臉孔也因為她的感受而煥然、奮發;她的言語因此侃侃而出。威廉注意到這一點,還顯露出一點不高興的神色。其次撒旦又談到詩歌,他吟哦了好幾篇,朗誦得非常好,又再度的使瑪格特煥發起來。威廉也再度的有不悅的臉容:這一次瑪格特也注意到這一點,她也感到有些懊惱。

  那一夜,我在快樂的音樂中沉沉入夢——淅瀝的雨聲在窗戶上敲叩著;悶雷在遠處陰鬱地咆哮著。深夜裡,撒旦把我叫醒,說:「跟我一起走。我們到那兒去呢?」

  「什麼地方都可以——只要是跟你在一起。」

  我們置身於一大片璀燦的太陽光輝中。他說:「這是中國。」

  那真是奇妙極了。我酖飲著虛榮與歡欣——一想到我竟然來到這麼遠的一個地方——比我們村莊裡任何人都走得遠;包括巴提爾·史波林在內,他常常談到他的遊歷而沾沾自喜。我們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那個帝國繞了一圈,把它整個看過了。我們所看到的景象很神奇;其中有些很漂亮,其他的卻很可怕,使我不敢再回想。本來我可以一個地方又一個地方地看的,而為什麼撒旦選了這樣一個遊歷地點,而不是在別處呢?最後我們停止飛翔,而棲止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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