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神秘的陌生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


  「唉,那使我高興極了。我知道你記得我。」他走向她,對她低語:「我跟你講過,那是一隻幸運貓。不用擔心,它會安排食物的。」

  那一番話將烏爾蘇拉的疑慮抹去;一種很深的喜悅,顯示在她的眼裡。他們在談論那只貓的價值,也因此使瑪格特有足夠的時間考慮撒旦的邀請。她以最佳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對她來說,可以算是很自然、很得體的。她說她沒有什麼東西款待客人;但假如我們肯與她分享的話,她很歡迎。

  我們在廚房裡進食,而由烏爾拉蘇侍候。有一條小魚在油炸鍋裡炸著,香脆誘人。我們不難覺察出:瑪格特並不期望有這樣鮮美的食物。烏爾蘇拉把魚端上來;瑪格特把它分給撒旦和我,她拒絕為自己留一點點。她說今天她不要吃魚。但她並沒有分完,因為她注意到,在鍋子裡已出現了另一條魚。她覺得很驚奇;但她什麼也沒說。也許她是想待會兒再問烏爾蘇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有其他更神奇的事呢!肉、野味、酒以及水果——在那個房子裡,那些東西本來都是很陌生的。但瑪格特竟也處之泰然,沒有絲毫驚歎;看起來尚且毫無驚奇之狀。當然,那是受了撒旦的影響。撒旦一直談著話,很恬然的模樣。

  由於他的緣故,時間過得很融洽、很愉快。雖然他說了許多謊話,但對他並沒有什麼壞處;因為他只是一個安琪兒,而不曉得什麼更好的。他們不會分辨正與誤;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記得他曾經談過。他提到了烏爾蘇拉的長處,很親昵地當著瑪格特之面讚美她。但他的聲音剛好使烏爾蘇拉足夠聽得到。他說她是很好的婦人。他希望有一天,使她和他的叔父在一塊兒。一下子烏爾蘇拉裝嗔作態,簡直像一個小女孩。她把長外衣脫下,裝腔作勢,像一隻愚蠢的老母雞。整個時間她都假裝著她並沒有在聽撒旦說些什麼。我感到很羞恥;因為這顯示出撒旦對我們人類的看法——一種愚騃的人類,瑣碎的,多餘的。撒旦說他的叔父很會享福;假如有一個精明的婦人去為他料理宴會事宜,將會使他的地方具有加倍的吸引力。

  「但你的叔父是一個紳士,不是嗎?」瑪格特問。

  「是的,」撒旦無所謂地回答:「有些人還稱呼他是王;這是由於恭維。但他並不頑固。對他來說,個人的才幹、美德,才是一切。階級則是毫無價值。」

  我的手沿著椅背垂下。阿格尼斯踱過來,舐著我的手。由於它這個動作,使我發現一個秘密。我正要說:「這根本就是一個錯誤;這只是一隻很尋常的貓。在它舌頭上的針須指向內,而不是指向外的。」但我的話講不出來。撒旦對我微笑;而這一點我能夠瞭解。

  天黑以後,瑪格特把食物、酒和水果裝在一個籃子裡,匆匆地趕到監獄去。撒旦和我走向我的家。我自己在想,我應該去看看監獄裡邊是什麼樣子。撒旦聽到了這個思想,於是下一刻我們就在監獄裡。撒旦說,我們是在拷問室。那兒有拷架,還有其他的刑具。有一兩盞煤油燈掛在牆上,使那個地方更顯得陰森可怕。那兒還有人,包括劊子手在內。但他們並未注意到我們,這表示我們是「不可見的」。有一個年輕人被縛著躺在那兒;撒旦說他被認為是異教徒。執行刑罰的人們就要對他盤問了。他們叫他招認罪名;但他說:他不能夠,因為那不是事實。於是他們就把一塊塊的碎木片放進他的指甲裡;他因為疼痛而大聲叫喊。撒旦並不因此感到困擾,但我卻無法忍受,不得不搖晃著離開那兒。我感到暈眩、生病;但清新的空氣又使我蘇醒過來;我們就走向我的家。我說,那是一種禽獸的殘酷行為。

  「不,那是一種人類的事。你不應該濫用這樣的字眼來侮辱禽獸,它們是不應得那種稱呼的。」他繼續用那種態度談著話:「那就像你們沒有價值的人類一樣——經常撒謊,經常講求美德,其實卻是毫無半點價值在內的;經常否認較高等動物之佔有美德;其實只有它們才佔有美德,而不是你們人類。禽獸從來就不曾做過一件殘酷的事;『殘酷「是專屬￿有『道德意識』者的專利品。當禽獸使他方產生痛苦時,它完全是無心的。那不能算是一種錯誤。何況禽獸絕不會為享樂而對他方附加痛苦。只有人才會那樣做。那是由人類的『道德意識』所惹起的。由於這種意識,使人區分善與惡,而享有選擇採取途徑的自由;但那樣子人又得到了什麼好處呢?他經常都是在抉擇之中,而十件之中有九件,他卻寧可選取錯誤的那一面。凡事不應該有錯誤。假如欠缺道德意識的話,就不可能有錯誤的。人類乃是這樣不合理性的生物;竟不能覺察出:道德意識使他墮落到活生生的動物群中的最底層。因此道德意識乃是一個可恥的『佔有物』。你感到好一些嗎?讓我指給你看某些事物。」

  §六 巫法

  一下子我們就到了一個法國的村落。我們走過某一種大工廠,那兒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在熱氣、髒亂及灰塵彌漫之中,勞苦地工作著。他們穿著襤褸的衣裳,工作的情緒非常低落。他們都是又倦又餓,顯得很虛弱,渴睡欲死。撒旦說:「那是更多的『道德意識』;那工廠的主人很有錢,而且也相當善良。但是,他付給這些可憐的弟兄的工資,卻僅夠使他們免於餓死。他們每天工作十四小時;無論是冬天或夏天,都是一大早從六點工作到晚上八點。小孩子也不例外。他們住的地方像豬舍,那是四哩遠的地方,他們每天必須從爛泥、雨水、雪花、冰雹以及暴風雨中跋涉到工作地點,整年都如此。一天之中,他們只睡四個小時,像在狗窩中一樣,三個家族擠在同一個房間裡;在想像不到的污穢與惡臭之中。同時,疾病降臨了,他們像蒼蠅一樣地死去。難道他們曾經犯過什麼罪嗎?這些肮髒的事體?不。他們又做了一些什麼事,要承受這些懲罰?其實他們什麼惡事也沒有做過,誰叫他們要出生為你們愚蠢的人類。你已經在監獄裡看過他們怎樣對待一個做錯事的人了;現在你可又看到他們怎樣對待無辜的以及有價值的人們。難道你們人類很講道理嗎?這些汗臭的、無辜的人們,難道比那一個異教徒過得好些嗎?事實上並不是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相比,他所受的苦簡直算不了什麼。在我們離開以後,他們就把他的身子在車輪上撕裂成碎片。現在他已經死了,而且從你們人類的桎梏中獲得了解脫。但在這兒的這些可憐的奴隸——好幾年他們簡直是在等死的狀態,而且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卻無法逃避未來的好幾年的痛苦生涯。那是『道德意識』教導了工廠的業主,使他能夠從邪惡中區分出『正當』來——而你,也已經覺察出它的後果了。他們覺得自己比狗優越一些。唉,你們是這樣一種不合邏輯、不合理性的人類——而且是沒有價值的……噢,不可理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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