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苦行記 | 上頁 下頁
九七


  這地震引起的「反常現象」簡直沒完沒了。生病在床的,正在睡午覺的,還有放蕩了一個通宵正在補瞌睡的先生們與女士們湧上了大街,穿著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服裝,有的人還是一絲不掛。有個正在給光屁股娃娃洗澡的婦人跑上大街,把娃娃夾在腳脖子間,就象只拔了毛的火雞。據認為是恪守安息日規矩的名人們只穿著襯衣就從酒店裡沖出來,手裡還捏著彈子球。幾十個脖子上晃蕩著圍嘴布的男人從理髮店裡跑出來,有的還滿臉塗著肥皂泡,有的半邊臉刮得光溜溜的,那半邊臉還留著毛烘烘的鬍子茬。馬兒們從馬廄裡掙脫出來,一條驚恐的狗沖上一架短短的頂樓梯子,竄到了房頂上,恐怖過去以後,卻再也沒有膽量從原路走下來。在一家大旅館裡,一位名記者跑下樓來,只披著件簡單的睡衣——碰到個女招待,他叫道;

  「哎呀,我怎麼辦哪!我該到哪裡去呀!」

  她天真而平靜地答道:

  「要是沒有辦法的話,你到服裝店去試試。」

  有個被大家公認為時裝領袖的領事夫人,不論她穿著什麼新穎奇特的東西出門,附近的女士們都要對她們的丈夫的錢袋發動攻擊,自己也照樣打扮起來。一個吃過不少苦頭常常抱怨的男人,地震發生的時候正站在窗前,緊接著,那位剛從澡盆裡爬出來的領事夫人逃了過去,幾乎沒有什麼遮羞的東西,只有——一條浴巾!那位吃過苦頭的丈夫壓倒了對地震的恐懼跳了起來,對他的妻子喊道:

  「那真妙極了!去把你的浴巾拿出來,寶貝!」

  那天,舊金山房屋的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灰泥可以鋪幾英畝地。事後好幾天,一群又一群看熱鬧的人們圍著一座座大樓指指點點,觀看那些從屋簷直伸到地面的彎彎曲曲的裂縫。有一座房子上有三個煙囪,頂部給折斷了四英尺,又扭轉了一下,把煙囪給堵死了。在一條街的中央,一條一百英尺長的裂縫張開了六英尺寬,然後又猛烈地合上,那巨大的力量把結合部的泥土擠得隆了起來,象座狹長的墳墓一樣。一個婦人坐在她家那搖晃顛簸的客廳裡,看見牆與天花板分開了,象張嘴巴一樣一張一合地折騰了兩次,接著一塊磚頭掉到地上,象吐出顆牙齒一樣。她是個蠢得令人討厭的女人,跳起身逃了出來。有位太太正走下樓梯的時候,看見一個青銅的赫拉克勒斯雕像身子朝前傾著,好象要用棍棒打她一樣,她嚇了一大跳。他們同時滾到了樓梯底下——那婦人嚇得昏迷過去。她不久生下來個孩子,腳是畸形的。然而話說回來——要是讀者認為這是什麼巧合的話,你不妨自己去試一試,不過發生了這種事情必須自己負責。

  第一次震動就把一座教堂的巨大的風琴管折斷了兩三根。那個牧師舉起雙手正要結束禮拜式。他兩眼向天,停了停說道:

  「不過,我們就免了祝福禮吧!」——話剛說完,他站的那個地方屋頂上就出現了一個大洞。

  第一次震動過去以後,奧克蘭的一位牧師說道:

  「大家坐好!要死的話,再也找不到比這兒更好的地方了」——

  第三次震動過後,他又加上一句:

  「不過還是外面好!」然後他就從後門溜出去了。

  至於這場地震毀壞的壁爐裝飾和香水瓶之類,其數量之大,舊金山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城裡沒有哪位姑娘或主婦沒遭受這類損失。懸掛在牆壁上的圖畫掉了下來,但更多的是,由於地震的希奇古怪的幽默感,這些圖畫給完全翻了個個兒,面子朝著牆!起初,對於地震的路線或方向的意見還大相徑庭,但許多從水槽和水桶裡濺潑出來的水就解決了這個問題。數以千計的人們給搖晃的地板和街道弄得十分噁心,他們極為難受,在床上躺了好幾個小時,有些甚至躺了好幾天。——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感到有點難受的。

  這場奇怪的地震——構成舊金山以後一個禮拜的閒言碎語的主要原料,其情節可以寫成比這本書厚得多的書,因此我得換個話題了。

  不久以後,由於事情的自然發展,有一天我翻到了一張《企業報》,在這場殘酷的打擊下我倒下了:

  內華達銀礦在紐約出售——G·M·馬歇爾,謝巴·赫斯特和阿莫斯·H·羅斯一行三人,去年七月帶著洪堡縣松樹區和裡斯河地區銀礦的礦石離開舊金山前往紐約,現已賣出一座六千英尺的礦,並且給松山聯合礦標價三百萬美元。該契約正在從紐約送往洪堡縣途中,為進行註冊登記,該契約應付印花稅款三千美元,據稱這是為一份文件所付的最大一筆印花稅。一百萬美元的經營資本已經交給國家,一座大型石英冶煉場所需的機械已經買齊,並將儘快安裝。該公司的股票已經付訖,完全不可估價。此地區的礦砂和洪堡的謝巴礦有些類似。該礦的發現者謝巴·赫斯特及其朋友在透露他們的行蹤之前就找到了他們所需的最好的礦脈、土地和木料。那裡的礦砂經本城化驗表明,其金銀的含量特別豐富——主要是銀。該地區木材與水的資源極為豐富。聽到紐約資本已經投資開發本地礦山的消息,我們很高興。看到了礦石和化驗報告單後,我們非常滿意,此地區的礦山極有價值——野貓礦除外。

  天真的低能又支配了那一天,我喪失了一百萬!這又是一個「隱礦脈」。

  讓我別再提這件悲慘的事了吧。我要是虛構這些事的話,我會幽默個沒完,但它們是那樣的真實,直到事隔多年的今天,我還不能以真正輕率的口吻來談論。只要說一件事就夠了:我是那樣的傷心,那樣沒完沒了地發牢騷,歎息,後悔,我完全忽視了我作為一家興旺的報紙的記者的職責,幾乎變得毫無用處。最後,一位股東把我拉到一邊,他那慈悲心腸我至今回想起來還尊敬得很,他給了我一個辭職的機會,免得我被解雇,丟了面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