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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此書讀起來極為流暢,言詞「絕對」懇切,十分有趣,足以把人噎死。但它一問世,便引起大動干戈。別的小說家們激怒了。那位性格平和的新編緝站在一片怒駡的烈火中,酒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膽怯而困惑地挨個看著那些攻擊者,不知道他到底幹了什麼,竟惹起了這樣一場風暴,風暴終於暫時平息下來的時候,他作了謙和而懇切的解釋——他說到底寫了些什麼他也不大記得清了,不過他敢肯定他盡了最大努力,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使小說不僅生動有趣,合情合理,而且富於教益並且——

  攻擊又開始了。小說家們刮起一陣辱駡和奚落的風暴,攻擊他濫用形容詞。圍攻就這樣繼續著,每當那個新編緝想讓他的敵人息怒,事情反而搞得更糟。最後,他提出重寫那一章。這才緩和了大家的敵意。怒火慢慢平息下來,又恢復了和平,那位受害者安全退卻,縮進了他那堡壘。

  但在回去的路上,罪惡天使又勾引他喝得大醉酩酊。他的想像力又野馬脫僵了。他領著那些男女主角比以前更加狂歡亂舞,然而,通篇卻依然洋溢著先前著作中的那種令人信服的誠實和懇切的味道。他把主人公弄進最離奇的情節裡,讓他們作最令人驚訝的表演,叫他們說出最古怪的話來!不過這一章小說實在妙不可言。它是和諧的顛狂,藝術的荒唐,還有和正文一樣稀奇的注釋。我還記得一個「情節」,把它寫出來作為全書的例子。他改變了有才幹的律師的性格,把他變成了勇敢傑出的人物,賦予他聲譽和財富,把他弄成三十三歲。然後,通過那個術士和那個戲劇化的歹徒的幫助,他使金髮女郎發現公爵一方面覬覦她的錢財,另一方面卻暗暗地傾慕那個上流社會少婦。她快刀斬亂麻地割斷了和公爵的關係,把十倍的柔情傾注在律師身上,而律師則回報以二十倍的熱情。但他們的父母卻不答應。他們希望家族中有一位公爵;他們下決心一定要一位公爵,雖然他們承認,除了那個公爵,律師就是最中意的人選了。這時金髮女郎自然害了大病。她的父母大吃一驚,懇求她嫁給公爵,但她斷然拒絕,絕不讓步。於是他們耍了個手段。要她等待一年零一天,要是到了那天她還認為不能嫁給公爵,他們將完全同意她嫁給律師。其結果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歡喜重上眉梢,健康迅速恢復。於是她的父母開始進行計劃的第二步。他們讓家庭醫生建議,為了使金髮女郎的體力得到完全恢復,她必須作一次長時間的海上旅行和陸上遊覽,他們還邀請了公爵和他們一道去。他們估計,她有公爵一直陪在身邊,又長期同律師斷了聯繫,一切問題都會了結的——因為他們沒有邀請律師。

  於是,他們登上了一艘開往美洲的輪船——三天過去了,暈船已經停止,他們第一次來到公共餐桌就餐的時候,看見律師也坐在那裡!公爵和金髮女郎一家極力應付那尷尬的局面;航行繼續進行,船就要到美洲了。但是,不久,在離新貝德福還有兩百英里的地方,船著火了,一直燒到了吃水線,全體船員和乘客,只有三十人得救。他們在海上漂泊了一天一夜,其中就有我們的朋友。律師以非凡的毅力拯救了金髮女郎和她的父母,他一個來回游兩百碼,每次救出一人——那姑娘是第一個。公爵則自己救了自己的命。第二天早上,兩艘捕鯨船駛到這裡,放下了救生船。這時風暴大作,登船時一片驚慌混亂。律師象個男子一樣盡了自己的義務,幫助筋疲力盡人事不醒的金髮女郎、她的父母和另外幾個人爬上了一條救生船(公爵是自己爬上去的);接著,有一個小孩從小船的那一頭掉進了海裡,那位母親的悲切呼喚聲使律師忍不住又跳下海去,幫助六七個人救起那個娃娃。然後他又急忙遊回去,但是遲了幾秒鐘,金髮女郎坐的那條船已經開動。於是,他只好爬上一條小船,然後上了另一條捕鯨船。風暴更大了,把那兩條船吹得互相看不見蹤影——想把它們往哪裡吹就往哪裡吹。到了第三天,風暴平息下來,金髮女郎那條船在波士頓北部七百英里的地方,另一條船在波士頓以南大約七百英里的地方。金髮女郎那條船的船長要開往北大西洋捕鯨,未得命令不得返航或停泊;這是航海法。律師乘的船要開往北太平洋去捕鯨,未得命令也不能返航或停泊。律師所有的錢和行李都在金髮女郎那條救生船上,因此都運上了她乘的那艘捕鯨船——於是,船長讓他當了一名普通水手掙自己的路費。兩艘船航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一艘來到格陵蘭島沿海,另一條正在白令海峽。那金髮女郎幾乎早已被說服,相信她的律師被浪頭打下海去,捕鯨船還沒有把救生船開攏,他就失蹤了。這時,在父母和公爵的勸誘下,她終於開始鼓起勇氣去接受命中註定的結合,準備舉行那可恨的婚禮。但是,只要一年零一天的期限未滿,她一天也不妥協。一周又一周過去,日期一天天臨近了,已經下令張燈結綵舉行婚禮——這是一場在冰山和海象之間的大海上舉行的婚禮。再過五天,一切就將無可挽回了。於是,金髮女郎又是流淚又是歎息,心潮翻騰,思緒萬幹。啊,她真正喜愛的人兒在哪裡呀?——為什麼,為什麼他不來搭救她呢?在那個時候,他正在白令海峽舉起鋼叉投向一頭鯨,從北冰洋過來有五千英里,繞過合恩角過來有兩萬英里——原因就是這樣的。他把鋼叉投出去,但不是很准——他腳下一滑,掉進了鯨魚的嘴裡,順著喉嚨溜了進去。他昏迷了五天。然後他清醒過來,聽見有聲音;陽光從鯨魚背上砍開的一個洞中照射進來。他爬了出來,把幾個正在船舷邊起鯨油的水手嚇了一跳。他認出那條船來了,飛身跳到甲板上,使聖壇邊那些正在舉行婚禮的人大吃一驚,他高叫道:

  「停止舉行婚禮——我在這兒!到我懷裡來,我的寶貝兒!」

  對這篇信口開河的文學作品還有些注釋,作者極力要表明這一切經歷都是有可能的,他說,鯨魚五天之中穿過北冰洋遊完五千英里,從白令海峽遊到格陵蘭沿海這種事,他是在查爾斯·裡德的小說《愛情要細流綿長》裡看到的,他認為,這就可以證明這種事是可以辦到的;他還引證了約拿的冒險事蹟,證明人能在鯨肚子裡生活,還加上一句:要是牧師能夠忍受三天,律師當然能夠忍受五天!

  這時,編緝室裡掀起了空前絕後強烈的風暴,立即解雇了那位新編緝,把那份手稿朝他臉劈去。但他已耽擱了那麼長時間,再也沒有人來得及重寫那一章了。因此,那一期上面沒有刊登任何小說。這只不過是一家資金薄弱,拼命掙扎,低級無聊的雜誌,沒有刊登小說這件事也許動搖了公眾的信任;無論如何,它在下一期的第一版還沒有來得及付印就象個嬰兒一樣無聲無息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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