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苦行記 | 上頁 下頁
六七


  在我發現「隱礦脈」那些日子裡,我相當瞧不起那些出版商——現在,我崇拜他們,真想給他們磕頭。每週二十五美元——它好象是一筆橫財——一大宗財產,一筆來路不正的、過分慷慨的錢財。但一想到自已經驗不足,難以勝任那個職務,我驚喜的心情又低沉了下來——緊接著,在這上面,我接二連三的失敗又浮現在眼前。如果我拒絕這個職位,馬上就得寄人籬下,乞討麵包,對於一個從十三歲以來還沒有經受過這等恥辱的人來說,這種事必然令人作嘔。但這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因為它太平凡了。然而,這在當時也是我唯一值得驕傲的事了,所以,我誠惶誠恐地去做了編輯。要不然,我會拒絕的。需要是「冒險」之母。我一點也不懷疑,那時,就是有人出錢叫我翻譯希伯萊文的《猶太法典》,我也會答應下來——儘管信心不足還有點害怕——為了錢而盡力在裡面搞些花樣。

  我來到弗吉尼亞,開始了我的新的生涯。我是個衣著古怪的地方新聞欄編輯,坦率地講——沒有外衣,戴頂耷拉草帽,穿件藍羊毛衫,褲腳塞在靴筒裡,鬍子垂到胸前,一把萬能海軍左輪吊在皮帶上。但我弄了套更象基督徒的裝束,去掉了左輪槍。我沒有任何機會殺人,也從來沒有想幹那種事的願望,原來佩戴那東西只是為了隨便,也免得沒有那東西,顯得格外與眾不同,遭人非議。但別的編輯和印刷工人都帶左輪。我請求主編兼股東(我把他叫作古德曼先生好了,既然任隨什麼名字都一樣)就我的職責作些指示,他叫我到全城各個角落去,對各種各樣的人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把得到的消息記下來發表。他還說:

  「決不要說『我們得知』如何如何,或『據報道』,『據傳』,也不要說『我們認為』如何如何,而是要鑽到核心裡去,挖掘事實真象,然後說,『它是如何如何』。否則,人們就不會相信你的報道。絕對無懈可擊的消息才能給報紙帶來最穩固,最有價值的聲譽。」

  這就是全部錦囊妙計;時至今日,每當我看見某記者的文章開頭就是「我們認為」,我就會懷疑他是否竭盡全力去採訪過消息。儘管我講得這麼頭頭是道,我當地方新聞欄編輯時並不總是照這樣做;當消息不足時,我也時常讓想像去占事實的上風,我絕對忘不了第一天當記者的經歷。我在城裡逛來逛去,盤問每一個人,打攪每一個人。發現人們一無所知。五小時過去了,筆記本裡仍然空空如也。我告訴了古德曼先生,他說:

  「在既無火災也無審訊的淡季,丹常常從乾草馬車那兒弄到新聞。有沒有從特拉基河來的馬車?如果有,你可以再提一提關於乾草買賣的事情,你明白。儘管它不會聳人聽聞,也不會激動人心,但可以拿來發表,有點商業味兒。」

  我到城裡四處打聽,看到二輛破破爛爛的舊馬車從鄉下駛進城來。我充分利用了這輛車,把它弄成了十六輛,把它們從十六個不同的方向拖進城來,寫成了十六條不同的新聞,精心描繪了一個弗吉尼亞城前所未有的乾草騷亂。

  這事很鼓舞人心。它在報紙上占了滿滿兩欄,我就接著幹了下去。不久,生意又開始不景氣時,有個亡命徒在酒店裡殺了個人。我們又快活起來。以前,我還從來沒有為一件小事如此高興過,我對那殺人犯說:

  「先生,我不認識你,但你今天為我辦了件大好事,我永遠忘不了你,如果長年累月的感激能夠對你有所補償的話,我願永遠感激你。我遇到了麻煩,在我眼前似乎一片黑暗,意志消沉的時候,你高尚地拯救了我。從今以後,請你把我算作你的朋友吧,我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就算我真的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我也心癢癢地想這樣說。我如饑似渴地搜尋細節來描述了這次兇殺案。寫完後,我只覺得有一點遺憾——那就是,人們沒有把我的恩人當場吊死,那樣,我就好把他寫上絞架了。」

  接著,我發現一些移民車輛開進廣場的宿營地,我瞭解到他們最近經過了兇惡的印第安人居住的地區,旅途相當艱難。我在情況許可的範圍內,儘量利用這條消息。我覺得如果不是有其他報社的記者們在場使我受到嚴格限制的話,我會加進去些特別的東西,使那段文章有趣得多。我終於發現了一輛繼續前往加利弗尼亞的馬車,對車主進行了一些荒唐的盤問,從他簡短而粗暴的回答中,我得知他次日就要離開,絕不會留在城裡給我找麻煩,我就搶在各家報紙的前頭報道了這件事。我記下了他那一車人的名字,把他們統統弄進已經被殺或受傷的人的名單上。這下子可以筆下生花了,我把這一車人弄來同印第安人廝殺了一場,這場廝殺在歷史上是空前絕後的。

  這消息又占了兩欄。早上,我讀完後,覺得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職業。我心中推測,消息,激動人心的消息,正是報紙所需要的,我覺得,我對於提供這類消息具有非凡的天賦。古德曼先生說,我同丹一樣,是個好記者。有了這樣的評價就足夠了。在這一評價的鼓勵下,我覺得,如果需要的話,如果報紙的利益需要的話,我可以提起筆來把所有的移民都殺死在大平原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