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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從一本血淋淋的但十分有趣的蒙大拿小冊子裡摘錄出這一段:

  在驛車線上,斯萊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常縱馬去到一個驛站,挑起口角,踏平房屋,極殘忍地虐待那裡的住戶。那些倒黴的人無法逃脫,被迫拼命彌補損失。有一次,據說他殺了一個漂亮的混血孩子吉米的父親,事後,他收養了那孩子,在他伏法後,這孩子仍和他的遺孀住在一起。驛車線上的一部分傳說故事就是由斯萊德吊死人,他的無數次襲擊、槍戰、殺戮和鬥毆事件構成的,每一個故事中,斯萊德都唱主角。至於小型的爭吵和槍戰,斯萊德一分鐘的歷史就是這種勾當的一大段記錄

  斯萊德是個使用海軍左輪槍的神槍手。傳說有一大早晨,在落磯嶺,他心情很好,看見一個人走過來,這人前些日子得罪過他——請注意,他對這種事總是耿耿于懷——「先生們,」斯萊德拔出手槍,說道:「那人正好是二十碼遠的好靶子,我要敲掉他大衣上的第三顆扣子!」果然分毫不差。目擊者無不佩服,他們一齊參加了葬禮。

  有一天,一個在驛站上開小酒店的人做了點什麼事惹惱了斯萊德,便去立下遺囑。一兩天過後,斯萊德走進店裡要了些白蘭地。那人彎腰去櫃檯裡取(看來是拿酒瓶,也可能是拿別的什麼),但斯萊德對他滿意地淡淡一笑,附近的鄰居早就知道這種奇特的微笑是他要殺人的偽裝,他告訴那人:「不要那種!拿貴的來。」於是,那個可憐的店主只好轉身去貨架上拿最貴的白蘭地,等他轉過身來,眼睛正對著斯萊德的槍口。「眨眼間,」給我們講這件事的人意味深長地說,「他已是個死得硬邦邦的人了。」

  車夫和押車告訴我們,有時候斯萊德會幾個星期不打擾、不注意、也不提他的仇敵——至少有一兩次。有些人說,他們認為斯萊德這樣幹是為了麻痹他的犧牲品,然後他就可以占人家的便宜;另一些人認為,他留下敵人就象學生娃娃留著要吃的蛋糕,為的是對他的敵人的厄運幸災樂禍,盡可能享受其中的樂趣。有個法國人冒犯過斯萊德,大家很驚奇他竟沒有當場宰了他,而讓他逍遙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他在一天深夜去敲那個法國人家的門,那人一開門,他就一槍把他打死,一腳把屍體踢進屋裡,一把火把屍體連同他的寡婦和三個孩子一齊燒掉了!我從幾個人那裡聽到過這個故事,他們顯然都相信這件事。這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欲加之罪,問患無辭」,……

  有一次斯萊德被一夥人捉住了,這些人打算用私刑處死他。他們繳了他的槍,把他關在一間結實的木房子裡,還設了一個崗哨守著他。他說服了那些人去叫他妻子來作最後訣別。她妻子是個勇敢、忠實、有膽量的女人,一聽到消息,便翻身上馬,不顧死活地趕去。她趕到以後,那些人沒有搜身便放她進去了,門還沒關上,她刷地掏出兩把手槍,和她丈夫一同沖了出去,打倒了那些人,然後放了一把大火,雙雙跳上馬,安然地跑掉了!

  後來,斯萊德的忠實爪牙捉到了他的宿敵尤爾斯,他在山區一個荒僻的地方小心地藏起來,靠那杆槍過著一種動盪的生活。他們把他押解到落磯嶺,縛住手腳,綁到牛欄中間的一根柱子上。據說,斯萊德聞訊欣喜異常,臉上閃閃發光,令人望而生畏。他檢查了他的敵人,看捆得是否結實,然後去睡覺,滿意地等待第二天上午來享受那殺人的樂趣。第二天早上,他拿尤爾斯來試槍法,在這裡或那裡敲掉一塊肉,有時打斷一根手指頭,尤爾斯乞求他幹乾脆脆地殺了他,不要叫他受這份罪。最後,斯萊德走近他的犧牲品,作了一番獨特的評論,便打發了他。屍體在那裡擺了半天,未經許可無人敢動一下。過後,他叫了一幫人來,還親自參加了葬禮。但他割下了尤爾斯的耳朵,放在背心口袋裡,非常滿意地保存了許久。這就是我經常聽到的或經常在加利福尼亞報紙上看到的斯萊德的故事。其主要情節是真實無誤的。

  在預定的時間,來到一個驛站,我們坐下來和一群半野蠻,半開化,佩著刀槍,滿臉鬍子的山裡人、牧場工人和驛站看守一起吃早飯。坐在上首,就在我眼前的那位頭頭,是我們一路上所見到的大陸驛車公司裡最有紳士氣派、最安詳、最和藹的人。我聽到人們叫他斯萊德時,立刻目瞪口呆,渾身發抖,沒有哪個小夥子會象我那樣失神落魄!

  這就是那個凶神,我正和他面對面地坐在一起!看得見,摸得著,還和他親密交談!這兒,坐在我身邊的就是那個真正的吃人魔王,在鬥毆、爭吵和其它不同場合,要了二十六個人的命,如若不然,那就是大家都冤枉了他!我覺得自己是個最得意的小夥子,遊歷過稀奇古怪的地方,見過出類拔革的人物。

  他是那麼友好,口氣是那麼親切。儘管他有那麼可怕的歷史,我還是對他產生了好感。簡直難以相信,這個人竟會是土匪們的無情的災星,山區的母親們用來嚇唬孩子的偶象,就象腿骨上架著的骷髏。直到今天,我能記得的斯萊德的最明顯的特徵只不過是寬臉膛,矮顴骨,和特別薄而直的嘴唇。但這些留給我的印象已經夠深了。每當看到具有這些特徵的臉,我很少不認為他是個危險的人物。

  咖啡喝完了,至多也只剩下一小杯了,斯萊德正要喝下去,他看到我的杯子空了,便有禮貌地要倒給我,我客氣地拒絕了。我害怕他那天早晨還沒殺過人,這時正想尋點開心。但他仍然非常客氣地堅持要倒滿我的杯子,說我坐了一夜車,比他更需要。他邊說邊倒,直到一滴不剩。我道了謝,喝了下去,但並不覺得舒服,因為我不能擔保他會不會馬上翻臉,他舍了咖啡,或許會殺掉我們來彌補損失。但什麼事也沒有。我們離開了,他還是只有二十六條人命債。我們暗自慶倖在早餐桌上謹慎小心地想著第一個而幸運地沒有作了第二十七個。斯萊德到車前來給我們送行,事先還叫人把郵包擺好使我們舒服些,然後我們就離開了他,相信今後還會聽到他的消息,那還不知道是在什麼場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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