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天黑以後,你可以看得很清楚,要是桶又來的話,准包會出事。暗地裡已經有人在嘁嘁喳喳了。好多人要殺死狄克·奧爾勃萊特,因為他在另外幾回放木筏子的路上見過這個木桶。這事兇險得很。有些傢伙主張把他弄到岸上去。也有幾個人說,要是木桶再來,大夥兒乾脆一起上岸去拉倒。

  「正當大夥兒切切促促低聲說話,聚在木筏子前頭,看木桶來不來時,啊,你看,木桶又來啦。它慢慢吞吞、穩穩當當地漂下來,又在它的老地方呆住了,這時,連一根針落地,你都能聽到。這時,船長走了過來,說:

  「『夥計們,別象一群小孩和傻瓜似的。我可不想讓木桶一路上釘住我們不放,直到奧爾良。你們也不願意這樣啊。那麼,好吧,用什麼法子收拾它最好呢?把它燒掉——就是這個辦法。我去把它撈上來。』他說。還沒等別人說什麼,他就跳下水裡去了。

  「他朝木桶遊過去。他把木桶推上木筏子的時候,大夥兒都閃到了一邊去。不過老頭兒還是把它弄上了木筏子,砸開了木桶的頂,裡面是一個小娃娃!是啊,諸位,是一個一絲不掛的小娃娃。這是狄克·奧爾勃萊特的小娃娃。他自己也承認了的,也這麼親口說了的。

  「『是啊』,他俯在桶口說,『是啊,是我可憐的親生的小寶貝,我那苦命的早死的查爾斯·威廉·奧爾勃萊特,』他說。這傢伙只要存心撿好聽的話來說,那就不管什麼場合,舌頭一轉,張嘴便是,不費什麼勁。是啊,他說,他原本住在河灣的上頭。有一個晚上,小娃娃哭叫,他掐住了他的喉嚨,可並非存心要弄死他——他這麼說,也許是存心撒謊——可他嚇壞了,就在他老婆回到家裡以前,把小娃娃裝在一隻木桶裡,自己也就離家出走,沿著北邊的小路跑掉了,當上了木排夫。如今已是木桶跟蹤他的第三個年頭了。他說,開頭還只是碰到小小的倒黴的事兒。到後來,便會死掉四個人。而在死了人以後,木桶就不會再出現。他說,大夥兒如果容它再追一個晚上——那就照例要重演這麼一回——可是大夥兒實在受夠了。他們動手放下一隻小舟,把他弄上了岸,打算私刑處死他。可是他突然之間一手抓住了小娃娃,緊緊抱在胸前,痛哭流涕,朝大水裡縱身一躍,大夥兒從此沒有再見過他一面,這個可憐的受苦的人,並且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過查爾斯·威廉了。」

  「是誰在流淚?」鮑勃說,「是奧爾勃萊特,還是那小娃娃?」

  「怎麼啦,當然是奧爾勃萊特嘛,我不是跟你說過,那小娃娃是死的麼?死了三年啦——怎麼會哭呢?」

  「嗯,不用管他怎麼會哭——他怎麼能保住了這麼久不爛,」但維說,「你回答我這個。」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樣,」埃特說。「可就是這麼樣——我知道的就是如此。」

  「那麼——他們對木桶是怎麼個處置的?」大災星之子說。

  「啊,他們把它一掀,就象一塊鉛沉了下去。」

  「愛德華,那小娃娃象不像是掐死的樣子?」有一個傢伙這麼說。

  「他的頭髮是往兩邊分開的麼?」另一個人問。

  「埃迪,那木桶上是什麼個牌號?」一個叫做比爾的傢伙說。

  「埃特孟特,你有沒有辦死亡證明,讓人家統計進去?」傑米說。

  「喂,愛德溫,你是不是給閃電劈死的人中間的一個?」但維問。

  「他啊?哦,不對,那兩個人都是他一個人嘛。」鮑勃說,於是大夥兒哈哈大笑。

  「喂,愛德華,你看你是不是服一片藥丸子才行?你氣色不對——你不覺得自己臉色發青麼?」大災星之子說。「哦,好了,好了,埃迪,」傑米說,「拿出證據來吧,你准是保留了木桶的一部分,好作為證明。讓大夥兒看看那個桶口,——快拿來——那我們就信你了。」

  「喂,夥計們,」比爾說,「讓我們分一分吧。我們一共十三個人,我能把那大謊話吞下十三分之一,只要其餘的你們能吞下去。」

  埃特騰地站了起來,他發火了。他說,讓他們這幫子人全都滾到他臭駡過的那麼個地方去吧,說完便往木筏子後邊去了,一邊還獨自罵著。大夥兒也就對著他吼啊,嘲弄啊,叫啊,笑啊,連一英里路外都能聽到。

  「夥計們,我們來劈一個西瓜開開心吧。」大災星之子說,一邊他就在一片漆黑裡摸,摸到我所在的木瓦片堆中來,一摸摸到了我。我光著身子,暖烘烘,軟塌塌。他叫了一聲「啊喲!」往後一跳。

  「夥計們,弄個燈來,或是弄個炭火兒也行,——這裡有條蛇,大得象一頭牛哩!」

  於是大夥兒弄了一個燈奔向那裡,擁在一塊兒,沖裡面望著我。

  「給我出來,你這個叫化子!」有一個人說。

  「你是什麼人?」另一個說。

  「你在這裡想幹什麼?說,快說,要不,把你扔到水裡去。」「把他搜出來,夥計們,揪著他腳後跟,把他倒著拖出來。」

  我就開始討饒,渾身哆嗦著爬了出來,站在他們當中。大夥兒把我渾身上下端詳了一番,覺得挺怪。那個大災星之子說:

  「是個可惡的小偷!誰來幫我一手,把他掀到河裡去?」「不,」胖子鮑勃說,「讓我們把油漆罐拿出來,從頭到腳,給他全身塗個天藍色,然後再把他掀到河裡去。」

  「好,就這麼辦。傑米,去把油漆拿出來。」

  油漆罐一拿到,鮑勃拿起了刷子,準備幹起來了。別的一夥人哈哈大笑,摩拳擦掌。我就哭了起來,這樣打動了但維。他說:

  「住手!他還不過是個小毛孩子嘛。誰動他,我就給誰塗上油漆。」

  我於是朝四下裡望著他們。他們有些人在嘟嘟囔囔,正在氣憤不平。鮑勃把油漆放了下來,別的人沒有接的。

  「到火塘這邊來,我們倒要看看,你上這兒來是幹什麼的。」但維說。「好吧,在那邊坐下來,說一說你自己的情況。

  你在這裡呆了有多久啦?」

  「還不到一分鐘。」我說。

  「你怎麼會身上幹得這麼快?」

  「先生,這我也不明白。我總是這個樣,多半是這樣。」

  「哦,是麼,是這樣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打算講我的真實姓名,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就脫口說:

  「叫查爾斯·威廉·奧爾勃萊特,先生。」

  大夥兒哄地笑了起來——齊聲大笑;我因為自己能這麼說,也很得意,因為這樣一笑,他們准會脾氣變得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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