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他有點兒不高興地說:

  「『沒有什麼,就只是一隻舊的空桶。』

  「『一隻空桶!』我說,『啊,』我說,『你那雙眼睛啊,就是有一付望遠鏡也是白搭。你怎麼能說那是一隻空桶呢?』他說:

  「『我說不上來,我猜那不是一個桶,不過我想也許是的。』

  「『是啊,』我說,『也許是的,不過也可能是別的什麼東西嘛。離得這麼遠,根本就說不準。』我說。

  「我們本來沒有別的什麼事幹,因此就繼續張望著,後來我說:

  「『啊,你看這裡,狄克·奧爾勃萊特,那個玩意兒,我看啊,快追上我們啦。』

  「他就從此再也沒有說什麼。那個東西漂得越來越近。據我判斷,准是一隻泅得快筋疲力盡的狗吧。啊,我們正漂進了河上一道橫水線,那個東西漂過了月光照亮了的橫水線,天啊,我說,正是一隻木桶。

  「『狄克·奧爾勃萊特,你怎麼會在半英里路外就想到那是一隻桶?』我問。

  「『他說,『我說不上來。』

  「我說,『你告訴我吧,狄克·奧爾勃萊特。』

  「他說,『嗯,我知道那是一隻桶,我以前見過,好多人見過,大夥兒說那是一隻鬧鬼的木桶。』

  「我把其他值班的人叫了來,他們來了,站在那裡,我把狄克說的話告訴了他們。這時候,那個東西跟我們漂得一般齊了,它再沒往前趕啦。離得有二十英尺遠。有人主張把它撈上木筏,不過其餘的人不樂意。狄克·奧爾勃萊特說,那些跟它鬧著玩兒的人可為這遭了殃。值班的班長說他可不信這個邪。他說,桶攆上了我們,是因為它在那股流水裡,比我們要流得稍快一些。他說,它慢慢地會離遠的。

  「所以我們就講起了別的事了,我們唱了一支歌,又跳了一個黑人舞。在這以後,值班班長要大家再唱一支,不過,這時天上起雲了,那只桶賴在原來的地方不走。不知怎麼,唱歌的也並不帶勁,因此也就沒有唱完。也沒有人叫好。搞得有氣無力的。一時間誰也沒有則聲。隨後又一個個想一齊開口說話了。其中有一個傢伙說了個笑話,可是無濟於事,大夥兒聽了也不笑,連說笑話的傢伙自己也並沒有笑。這可是少見的情況。我們大夥兒陰沉沉地守在那裡,瞪著那只桶,心裡不踏實,不自在。

  嗯,天一下子黑啦,沒一點兒聲息。隨後起了風,四下裡嗚嗚叫。接下來閃電雷鳴。沒有好久來了一場暴風雨。在這中間,有一個傢伙往後邊跑,中途絆倒了,傷了腳踝骨,只好躺下。這件事叫大夥兒直搖頭。每回閃電一亮,就見到那只桶,桶四周閃著青光。我們老是一個勁兒盯住著它。不過到後來,天濛濛亮時,它不見了。到白天,我們哪裡也見不到它了,也並未覺得有什麼可惜。

  「可是到第二個晚上九點半鐘光景,正當大夥兒唱著歌、玩得帶勁的時候,它又來了。還是停在木筏子右邊的老地方。熱鬧的場面不見了。大夥兒一個個神情嚴肅起來。沒有說話的。全都圍坐著,愁眉苦臉,望著那只桶,此外簡直無法叫他們幹什麼別的。天上又起了雲。換班的時候,下班的人留了下來,沒有回去休息的。暴風雨鬧了整整一個晚上不得安生。半夜裡又有一個傢伙絆倒了,扭傷了腳脖子,只得撤下來休息。到了大白天,桶又不見了,誰也沒有見到它離開。

  「整整一天,大夥兒一個個既清醒,又垂頭喪氣。我不光是指不喝酒那樣的清醒——不光是這樣。大夥兒不言不語,不過全都喝得比平日還多——不是湊在一起喝——而是各自溜到一邊,各自偷偷地喝。

  「天黑以後,下班的人沒有去休息;沒有人唱歌,沒有人說話。大夥兒也並沒有四散開。他們擁到前面,擠在一起。有兩個鐘點,他們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老盯著一個方向,偶爾歎一口氣。啊,桶又來了。還在那個老地方,一直呆了一個晚上。也沒有人回去休息。半夜以後,又起了風暴,四下裡一片漆黑。大雨嘩啦啦往下倒,還下了雹子。雷也轟隆隆、轟隆隆響個不停。風刮了起來,成了颶風。閃電朝四下裡撇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白光,把木筏子照得清清楚楚,如同白晝一樣。

  極眼望去,幾英里之內,但見河上白浪滔天,看不到盡頭。而那只桶呢,還象早先那樣一拱一拱往前漂去。班長下令叫大夥兒掌好長槳,準備通過河上的橫道線,可是誰也不去——大夥兒說,誰也不願意再把腳踝骨給扭傷了。他們甚至不肯往後邊慢步走去。啊,正是在這刹那間,一聲霹靂,天上裂開大大的一個口子,電光閃處,把後面值班的劈死了兩個,還打傷了兩個。你會問,傷在哪裡?啊,又是擰傷了腳脖子。

  「在拂曉前,兩次閃電中間的一片黑暗裡,桶溜走了。嗯,那個早晨,該吃早飯時,沒有一個人吃過一口東西。在這以後,大夥兒三個一堆、兩個一堆地轉遊,低聲說話。不過誰也不跟狄克·奧爾勃萊特結伴。一個個對他冷冷的。他走到哪裡,那裡只要有人,便會散開來,分頭溜掉。大夥兒不願意和他一起掌長槳。班長把所有的小舟全都拉到木筏子上來,放在窩棚一邊,不讓死者的屍體運上岸去埋掉。他不相信這時有人上了岸還會回來,而他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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