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九七


  「說到有人幫他們,瑪貝爾斯大哥!啊,依我看,要是你在這間屋裡耽過一陣,你准會這麼想的。啊,他們凡是能偷到手的都偷了——你別忘啦,可我們還一直在時時刻刻地看著呐。他們乾脆在晾衣繩上把襯衫偷走。說到他們用來做繩梯的床單,他們已經偷了不知多少回啦。還有麵粉啊,蠟燭啊,燭臺啊,調羹啊,舊的暖爐啊,還有我如今已經記不起來的上千種東西,還有新的印花布衣服啊等等的。可我和西拉斯,還有我的西特和湯姆,還日日和夜夜看守著、提防著呢,這些我都對你說過了。可是我們沒有一個能抓住他們的一根毛,或者見到過他們人,或者聽到過他們的聲音,而如今到了最後一刻,啊,你看吧,他們竟然能溜之大吉,就在我們的鼻子底下呢;還竟然敢於作弄我們,並且還不只作弄了我們,還作弄了印第安領地的強盜,並且終於把那個黑奴太太平平地弄走了,即便立即出動了十六個人、二十二條狗拼命追蹤也無濟於事!我告訴你吧,這樣破天荒的事,我確實是聞所未聞。啊,就是妖魔鬼怪吧,也做不到這麼巧妙、這麼漂亮。依我看,一準是妖魔怪鬼在施展法術——因為,我們的狗,這是你知道的,沒有比這些狗更機靈的了,可是連他們的蹤跡也沒有嗅出來!你有本事的話,不妨把這個解釋給我聽聽。要是你有本事的話!——你們隨便哪一位!」

  「啊,這真是把人難倒了——」

  「老天!我從未——」

  「天啊!我可還不——」

  「毛賊和——」

  「天啊,我真怕住在這樣的一個——」

  「怕住在——是啊,我嚇得簡直既不敢上床,又不敢起床,躺下來也不是,坐著也不是,裡奇薇大嫂!啊,他們還會偷——老天爺,昨晚上,到半夜時刻,我嚇成了什麼樣子,你們連想也想不出來哩。要是我說,我不怕他們把家裡的什麼人都偷走,那只有天曉了!我簡直到了這麼個地步啦。我已經神志不清了。如今,在大白天,我當時那種情形仿佛太傻了,可是在昨晚上,我對我自個兒說,我還有兩個可憐的孩子在樓上那間冷冷清清的房間裡睡著呢。老天在上,現在我可以說了,當時我慌亂到了極點,我偷偷上了樓,把他們鎖在了房間裡!我就是這麼幹了的。換了別人,誰都會這麼幹啊。因為,你知道,人要嚇成這個樣子,而且嚇得越來越厲害,越來越糟,你的腦袋給嚇懵了,你就什麼樣的荒唐事都做得出來。到了後來,你會自個兒尋思,假如我是個男孩,獨自在那裡,門又沒有上鎖,那你——」她說到這裡停住了,神情顯得有點兒惶惑,慢慢地轉過頭來,當眼光落到我身上時——我站了起來,出去遛達一會兒。

  我對我自個兒說,關於那天早上我怎樣沒有在房間裡的事,要是我能走出去,找個地方,好好想一想,我就能解釋得更圓些。於是我就這麼辦了。不過我並沒有走遠,不然的話,她會找我的。到了傍晚,大夥兒都走了,我就轉回家,對她說:當時喧鬧聲,槍聲把我和西特吵醒了,門又是上了鎖的,我們想要看一看這場熱鬧,便順著避雷針滑了下來。我們兩人都受了點兒傷,不過這樣的事,我以後再也不會幹了。隨後我把先前對西拉斯姨父說過的那一套話,對她說了一通。她就說,她會饒了我們的,也許一切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又談到了人們對男孩子該怎麼看,因為據她說,男孩子嘛,全都是冒失鬼。既然沒有受到傷害,她該為了我們活著,一切平平安安,她仍跟我們在一起等等,好好感謝上帝,不必為了過去的事煩神了。所以她親了親我,拍拍我的腦袋,又自個兒沉思幻想起來了。沒多久,她跳將起來說:

  「啊喲,天啊,快天黑了,西特還沒有回來喲!這孩子出了什麼事啊?」

  我看到機會來了,便一縱身說:

  「我馬上到鎮上去,把他找回來。」

  「不,你不用去,她說。「你待在原地別動。一回丟一個,就夠糟的啦。要是他不能回來吃晚飯,那你姨父會去的。」

  果然,吃晚飯時還沒見他來。所以一吃過晚飯,姨父就出去了。

  姨父十點鐘左右回來的,顯得有些神情不安。他沒有找到湯姆的蹤影。薩莉阿姨就大大不安起來,西拉斯姨父說,不用擔什麼心——男孩嘛,就是男孩,明早上,你准定會看到他,身體壯壯實實,一切平安無事。她於是只得安下心來。不過她說,她要等他一會兒,還要點起燈來,好叫他能看到。

  隨後我上樓睡覺時,她跟著我上來,替我掖好被子,象母親一般親熱,這叫我覺得自己太卑鄙了,連她的臉我都不敢正視一下。她在床邊上坐了下來,和我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還說西特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孩子。她仿佛說到西特時就是愛說得沒有個完。她再三再四問我,要我說說,認為西特會不會死了,或者受了傷,或者落水了,這會兒說不定躺在什麼個地方,或者受了傷,或者死了,可她卻不能在邊上照看他。說著說著,眼淚暗暗淌了下來。我就對她說,西特是平安無事的,准定會在早上回家來的。她呢,會緊緊握著我的手,或者親親我,要我把這話再說一遍,還不停地要我把這話再說一遍,因為說了她就好受一些。她實在是太苦啦。她臨走的時候,低頭望著我的眼睛,目光沉穩而溫柔。她說:

  「門不鎖了,湯姆。還有窗,還有避雷針。不過你准會乖乖的,對吧?你不會走吧?看在我的份上。」

  天知道我心裡是多麼急於見到湯姆,多麼急於出去。不過,在這以後,我就不會出去了,說什麼也不出去了。

  不過嘛,她是在我的心上,湯姆呢,他也在我的心上,所以我睡得不安生。在夜晚,我兩次抱住了避雷針滑了下去,輕手輕腳繞到前門,從窗子裡看到她在蠟燭火邊上眼睛朝著大路,眼淚在眼眶裡轉。我但願我能為她做點兒什麼,但是我做不到,只能暗暗發誓從此決不再做什麼叫她傷心的事了。到清晨我第三回醒來,便溜了下來。她還在那裡。蠟燭快要熄滅了,她那飄著白髮的頭托在手上,她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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