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克·吐溫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 | 上頁 下頁
六五


  姑娘們聽了也很高興——逗得她們高興得了不得,以致根本忘掉了她們在人世間還會有什麼煩惱。她們還對他說,希望他能趕緊把東西拍賣掉,她們隨時準備動身。這些可憐的孩子感到這麼高興,這麼幸福,我眼看她們如此被愚弄,被欺騙,實在萬分心痛啊。可是我又看不到有什麼可靠的辦法能插上一手,把局面給整個兒扭轉過來。

  啊,天啊,國王果真貼出了招貼,說要把屋子、把黑奴、把全部的家產統統立即拍賣——在殯葬以後兩天實行拍賣。不過,如果有人願意在這以前個別來買,那也是可以的云云。

  因此在下葬以後的第二天,在中午前後,姑娘們的歡樂心情首次遭到了打擊。有幾個黑奴販子前來,國王以合理的價格把黑奴賣給了他們,用他們的話說,是收下了三天到期付現的期票,把黑奴賣了。兩個兒子給賣到了上游的孟菲斯,他們的母親賣到了下游的奧爾良。我想啊,這些可憐的姑娘啊,這些黑奴啊,會多麼悲傷,連心都要破碎啊。

  她們一路上哭哭啼啼,景象如此淒慘,我實在不忍看下去。那些姑娘說,她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她們會全家活活拆散,從這個鎮上給販賣到別處去啊。這些可憐的姑娘和黑奴,彼此抱住了頸子哭哭啼啼的情景,我將永世難忘。要不是我心裡明白,這筆買賣最終不會作數,因而黑奴們一兩個星期內就會返回,要不是這樣的話,我早就會忍不下去,會跳將出來,告發這幫騙子。

  這件事在全鎮也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好多人直接了當說這樣拆散母女是造孽。這些話叫騙子們有些招架不住了,不過那個老傻瓜不管公爵怎麼個說法,或者怎麼做法,還是一個勁地堅決要幹下去。我不妨告訴你一句話,那個公爵如今已經慌得很哩。

  第二天是拍賣的日子。早晨天大亮以後,國王和公爵上閣樓來,叫醒了我。我從他們的臉色就知道已經出了事。國王說:

  「前天晚上你到我的房間裡來過?

  「沒有啊,陛下,」——這是在邊上沒有旁人只有我們這一幫子人的時候我平常對他的稱呼。

  「昨天或者昨晚上,你有沒有去過啊?」

  「沒有,陛下。」

  「事到如今,要說老實話——不用撒謊。」

  「說老實話,陛下。我對你說的是真話。從瑪麗小姐領你和公爵看了房間以後,我就沒有走近過你的房間。」

  公爵說:

  「你有沒有看到有人進去呢?」

  「沒有,大人,我想不起有什麼人進去過。」

  「好好想一想嘛。」

  我考慮了一下,想到我的機會來了,便說:

  「啊,我見到黑奴們有幾回進去了的。」

  這兩個傢伙聽了都跳了一下,那神氣仿佛說,這可是他們沒有料想到的;一會兒以後,那神氣又仿佛早就料到了這個似的。隨後公爵說:

  「怎麼啦,他們全都進去過啦?」

  「不是的——至少不是全體一起進去的。我是說,我從沒有見他們同時間裡一起走出來,只除了一回。」

  「啊——那是在什麼時候?」

  「就是殯葬那一天,是在早上。不是很早了,因為我醒得遲了,我正要從樓梯上下來,我見到了他們。」

  「好,說下去,說下去——他們幹了些什麼?他們有什麼動作?」

  「他們什麼也沒有幹。反正,拿我看到的來說,他們並沒有做什麼事,並沒有多大動作。他們踮著腳尖走了。我自然認為他們是進去整理陛下的房間的。他們原以為你已經起身了,結果看到你還沒有起身,他們就想輕手輕腳出去,免得吵醒你,惹出麻煩來,如果他們並非已經把你吵醒的話。」「老天爺,真有他們的。」國王說。兩人的神色都很難看,有點兒傻了眼的樣子。他們站在那裡想些什麼,直抓腦袋。隨後公爵怪模怪樣地笑了幾聲說道:

  「可算本領高強,黑奴們這一手多麼漂亮。他們還裝作因為要離開這方土地傷心得什麼似的!我相信他們是傷心的。你也這麼相信。大夥兒一個個都這麼相信。別再告訴我說黑奴沒有演戲的天才啦。哈,他們表演起來的那一手啊,盡可以糊弄任何一個人。依我看,在他們身上,有一筆財可發。我要是有資本、有一座戲院的話,那別的班子我都不要,就要這個班子——可如今我們把他們賣了,簡直是白送。我們沒福消受,只會白送啊。喂,那張白送的票子在哪兒——那張期票?」

  「正在銀行裡等著收款呢。還能在哪裡呢?」

  「好,謝天謝地,那這期票就保險了。」

  我這時插了話,仿佛膽小怕事地這麼說:

  「是出了什麼事麼?」

  國王猛然一轉身,惡狠狠地對我說:

  「不關你的什麼事!不許你管閒事。你要是有什麼事的話——就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只要你還在這個鎮子上,你可別把這句話給忘了,你聽到了吧?」隨後他對公爵說,「我們只能把這件事硬是往肚子裡咽,決不聲張。我們只能不聲不響。」

  他們下樓梯的時候,公爵又咯咯地笑起來,說:

  「賣得快來賺得少!這筆生意真不賴——真不賴。」

  國王回過頭來,惡狠狠對他說:

  「我正盡力而為嘛,正儘快拍賣掉嘛。就算結局撈不到賺頭,或是倒賠了不少,什麼都沒有能帶走,那我的過失也未必比你大多少,不是麼?」

  「當初要是能聽從我的勸告,那他們就會還在這屋子裡,而我們就會早走了。」

  國王強詞奪理地回敬了他幾句,隨後轉過身來拿我出氣。他責怪我見到黑奴從房間裡那樣走出來的時候沒有過來告訴他——說再傻也會知道是出了事啦。隨後又轉過去對自己罵了幾句,說全怪自己沒有遲一點兒睡,早上便自然可以多歇一會兒。他以後再這麼幹才怪呢。他們就這樣嘮嘮叨叨走了,我呢,快高興死了,我把事情推在黑奴身上的路子生了效,黑奴呢,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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