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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二十五章

  才只兩分鐘時間,消息便傳遍了整個兒村落。但見人們從四面八方飛也似地跑來,有些人還一邊跑一邊披著上衣。才一會兒,我們就被大夥兒圍在中間,大夥兒的腳步聲如同軍隊行軍時發出的聲音一般。窗口、門口都擠滿了人。每分鐘都能聽到有人在隔著柵欄說:

  「是他們麼?」

  在這幫一溜小跑的人中間,就會有人說:

  「可不是麼。」

  等我們走到這所房子時,門前大街上人頭濟濟,三位閨女正站在大門口。瑪麗·珍妮確是紅頭髮,不過這沒有什麼,她美麗非凡,她那臉上,她那對眼睛,都閃著光彩。她見到「叔叔」來了,十分高興。國王呢,他張開雙臂,瑪麗·珍妮便投進他的懷抱。豁嘴呢,她朝公爵跳過去。他們著實親熱了一番。大夥兒看到他們終於團聚,彼此這般歡悅,幾乎一個個都高興得為之落淚,至少婦女們都是這樣。

  隨後國王偷偷推了一下公爵——這我是看到了的——接著四周張望,看到了那口棺材,是在角落裡,擱在兩張椅子上。國王和公爵一隻手擱在對方的肩膀上,一隻手抹著眼淚,神色莊嚴地緩步走過去,大夥兒紛紛為他們讓路。說話聲、嘈雜聲,都一下子停息了。人們在說「噓」,並且紛紛脫下帽子,垂下腦袋,簡直連一顆針落地,都能聽到聲音。他們一走近,就低下頭來,朝棺材裡望,只望了一眼,便呼天搶地大哭起來,那哭聲哪怕你在奧爾良也能聽到。接下來,他們把手臂勾著彼此的脖子,把下巴靠在彼此的肩膀上,有三分鐘之久,也許還是四分鐘呢。眼淚象撒尿一般地流淌,這樣的洋洋大觀,我過去可從沒有見識過。請你注意,人們一個個都這樣,把地都給弄潮了,這也是我見所未見的。接下來,這兩人一個到棺材的一側,另一個到另一側,他們跪了下來,把額骨擱在棺材的邊上,裝做全心全意禱告的模樣。啊,到了這麼一步。四周人群那種大為感動的情景,委實是從未見過的。人們一個個哭出了聲,大聲嗚咽——那幾位可憐的閨女也是一樣。還有幾乎每一個婦女,都朝幾位閨女走過去,吻她們的前額,手撫著她們的腦袋,眼睛望著天,眼淚嘩嘩直淌,隨後忍不住哭出聲來,一路嗚嗚咽咽、抹著眼淚走開,讓下一位婦女表演一番。這樣叫人噁心的事,我可是見所未見。

  隨後國王站了起來,朝前走了幾步,醞釀好了情緒,哭哭啼啼作了一番演說,一邊眼淚直流,一邊胡話連篇,說他和他那可憐的兄弟,從四千英里外,僕僕風塵趕到這裡,卻失掉了親人,連最後一面也未見到,心裡有多難過,只是由於大夥兒的親切慰問和神聖的眼淚,這樣的傷心事也就加上了一種甜蜜的滋味,變成了一件莊嚴的事,他和他兄弟從心底裡感謝他們。因為嘴裡說出的話無法表達心意,語言委實太無力、太冷淡了。如此等等的一類廢話,聽了叫人要吐。最後胡謅了幾聲「阿門」,又放開嗓子大哭一場,哭得死去活來。

  他一說完,大夥兒中間就有人唱起「讚美詩」來,大家一個個加入了進來,並且使出全身的勁直喊,聽了叫人來了興致,仿佛做完禮拜、走出教堂時的那種感受。音樂嘛,實在是個好東西,聽了一遍奉承的話和這些空話以後,再聽聽音樂,就使人精神一振。並且那音樂聽起來朴樸實實、那麼悅耳。

  接下來國王又張開大嘴,胡謅起來,說如果這家人的好友中,有幾位能留下和他們一起晚餐,並且幫助他們料理死者的遺骸,他和侄女們會十分高興。還說如果躺在那一邊的哥哥會說話的話,他知道該說哪些人的名字。因為這些名字對他是十分可貴的,也是他在信上時常提到的。為此,他願提下列的名字——霍勃遜牧師、洛特·霍凡執事、朋·勒克先生和阿勃納·夏克爾福特先生,還有勒維·貝爾律師、羅賓遜醫生,還有他們的夫人。還有巴特雷寡婦。

  霍勃遜牧師和羅賓遜醫生正在鎮子的另一頭合演他們的拿手好戲去了,我的意思是說,醫生正為一個病人發送到另一個世界,牧師就做指路人。貝爾律師為了業務去路易斯維爾了。不過其餘的人都在場,他們就一個個走上前來,和國王握手,謝謝他,並和他說起話來。隨後他們和公爵握手,並沒有說什麼話,只是臉上始終透著笑容,頻頻點點頭,活象一群傻瓜蛋。而他呢,做出種種手勢,從頭到尾只說「穀——

  谷——谷—谷—穀」仿佛象一個嬰孩還說不成話似的。

  這樣國王便信口開河起來,對鎮上一個個的人,一隻只的狗,幾乎都問了個遍。還提到了人家的姓名。鎮上以及喬治家、彼得家,過去曾發生過的芝麻綠豆小事,也一樁樁一件件給提到了。而且裝作是彼得信上提起過的。不過這些都是謊話,這些全是他從那個年輕的笨蛋、也就是從搭我們的劃子上大輪的人嘴巴裡掏來的。

  隨後瑪麗·珍妮拿出了她爸爸的那封遺書,國王大聲讀了一遍,一邊讀一邊哭。遺書規定把住宅和三千塊錢金洋給閨女們,把鞣皮工場(這行業正當生意興隆的時候),連同房屋和土地(值七千元)和三千元金洋給哈維和威廉。遺書上還說,這六千塊現錢藏在地窖裡。這兩個騙子便說由他們去取上來,一切辦得光明正大、當眾公開。他還囑咐我帶一支蠟燭一起去。我們隨手把地窖的門關上。他們一發現裝錢的袋子,便往地板上一倒,只見金燦燦的一堆堆,煞是好看。天啊,你看國王的眼睛裡怎樣閃閃發光啊!他往公爵的肩膀上一拍,說道:

  「這太棒啦!這還不棒,天底下還有什麼棒的呢?哦,不。我看沒有了!畢奇,這比《王室異獸》還強,不是麼?」

  公爵也承認是這麼回事。他們把那堆金洋東摸摸、西摸摸,讓金錢從手指縫裡往下溜,讓金洋叮叮噹噹掉到地板上。

  國王說:

  「說空話無濟於事。作為富裕的死者的兄弟,留在國外的繼承人的代理人,我們該扮的就是這麼個角色,畢奇。一切聽從上天的安排,我們這才有這樣一個遭遇。從長遠來看,這才是最靠得住的一條路。一切我都試過了,除此以外,別無更好的路。」

  有了這麼一大堆錢,換了別的人,都會心滿意足了,都會以信任對待一切了。可是不,他們非得把錢數過才行。於是他們就數了起來。一數,還缺四百十五塊錢。國王說:

  「媽的,真不知道他把四百十五塊錢搞到哪裡去了?」

  他們為這件事煩惱了一會兒,把各處也都搜了個遍。後來公爵說:

  「啊,他是個重病在身的人,很可能是搞錯了——依我看,就是這樣。最好的辦法是隨它去吧,不必聲張。這點虧我們還吃得起。」

  「哦,他媽的,是啊,我們還吃得起。我對這個根本不在乎——我如今想到的是我們數過了。我們要把事情就在這兒搞得公平交易、坦坦白白、光明正大你知道吧。我們要把這兒的錢拿到上邊,在眾人面前公開點數——好叫人起不了疑心。既然死者說是六千塊大洋,你知道吧,我們就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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