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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斯維德裡蓋洛夫已經坐到了馬車上。拉斯柯爾尼科夫考慮,他的懷疑至少在目前是不正確的。他一句話也沒回答,轉身又往乾草廣場那個方向走去。如果他在路上哪怕只回頭看一次,那麼他就會看到,斯維德裡蓋洛夫坐著馬車還沒走出一百步,就付了車錢,下車走到了人行道上。但是他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他已經在拐角上轉彎了。深深的厭惡心情使他離開了斯維德裡蓋洛夫。

  「這個粗野的惡棍,這個淫蕩的色鬼和下流東西能做什麼呢,至少是目前,我料想他也做不出什麼來!」他不由自主地高聲說。真的,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判斷作得太匆忙,也太輕率了。環繞著斯維德裡蓋洛夫的一切之中都好像有某種東西,使他顯得即使不是神秘,至少也有些奇怪。至於說這一切和他妹妹有什麼關係,拉斯柯爾尼科夫仍然堅信,斯維德裡蓋洛夫是決不會讓她安寧的。但是反復考慮所有這些事情,他實在是感到太苦惱和無法忍受了!

  只剩了他一個人以後,和往常一樣,走了二十來步,他又陷入沉思。上了橋,他在欄杆旁站住了,開始眺望河水。這時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正站著注視著他。

  他在橋頭就遇到了她,可是他沒看清,從她身邊走過去了。杜涅奇卡還從來沒在街上看到他像這個樣子,不由得吃了一驚。她站住了,不知道該不該叫他。突然她看到了從乾草廣場那邊匆匆走近的斯維德裡蓋洛夫。

  不過斯維德裡蓋洛夫好像是神秘而且小心翼翼地走近前來。他沒上橋,在旁邊人行道上站住了,並且竭力不讓拉斯柯爾尼科夫看到他。他已經早就看到了杜尼婭,開始向她作手勢。她好像覺得,他作手勢,是叫她不要喊哥哥,不要驚動他,叫她到他那裡去。

  杜尼婭這樣做了。她悄悄地從哥哥身邊繞過去,來到斯維德裡蓋洛夫跟前。

  「咱們快走,」斯維德裡蓋洛夫悄悄地對她說。「我不想讓羅季昂·羅曼內奇知道我們會面。我預先告訴您,剛才我和他坐在離這兒不遠的一家小飯館裡,他在那兒找到了我,我好容易才擺脫了他。不知為什麼他知道了我給您的那封信,起了疑心。當然,不是您告訴他的吧?不過,如果不是您,那會是誰呢?」

  「我們已經轉了彎,」杜尼婭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哥哥看不到我們了。我要對您說,我不再跟您往前走了。請您在這兒把一切都告訴我;什麼話都可以在街上說。」

  「第一,這些話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街上說;第二,您應該聽聽索菲婭·謝苗諾芙娜會說些什麼;第三,我要讓您看一些證據……嗯,最後,如果您不同意去我那裡,我就拒絕作任何解釋,立刻就走。同時請您不要忘記,您那位親愛的哥哥有一個絕非尋常的秘密完全掌握在我的手裡。」

  杜尼婭猶豫不決地站住了,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斯維德裡蓋洛夫。

  「您怕什麼!」他平靜地說,「城市不比農村。就是在農村裡,也是您對我造成的傷害比我對您造成的傷害更大,而這裡……」

  「事先告訴過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嗎?」

  「不,我一個字也沒向她透露過,而且現在她是不是在家,我也並不完全有把握。不過,大概在家。她今天才安葬了她的繼母:在這樣的日子,是不會出去作客的。暫時我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就連告訴了您,都還有點兒後悔呢。這件事,只要稍有不慎,就等於告密。我就住在這兒,就住在這幢房子裡,我們這就到了。這是我們這兒管院子的;他跟我很熟;瞧,他在跟我打招呼了;他看到我跟一位女士在一道走,當然已經看到您的臉了,這對您是有利的,既然您很害怕,而且懷疑我。我說得這麼粗魯,請您原諒。我住的房子是向二房東租來的。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就住在我隔壁,也是跟二房東租的房子。這一層樓都住滿了房客。您幹嗎像個小孩子似的那麼害怕?還是我當真那麼可怕呢?」

  斯維德裡蓋洛夫寬容地微笑著,臉上的表情顯得很不自然;可是他已經沒有笑的心情了。他的心在怦怦地狂跳,喘不過氣來。他故意說得聲音響一些,以掩飾他那越來越激動的心情;然而杜尼婭沒能發覺他這種特殊的激動;他說,她像小孩子那樣怕他,對她來說,他是那麼可怕,——這些話激怒了她,簡直把她氣壞了。

  「雖然我知道您是個……沒有人格的人,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怕您。您在前面走吧,」她說,看上去神情鎮靜,可是臉色白得厲害。

  斯維德裡蓋洛夫在索尼婭房門前站住了。

  「讓我問一下,她在不在家。不在。不巧!不過我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如果她出去,准是為了那些孤兒到一位太太那裡去了。他們的母親死了。我也幫著料理過喪事。如果再過十分鐘索菲婭·謝苗諾芙娜還不回來,那麼我叫她去找您,如果您樂意,今天就去;瞧,這就是我的房子。這是我住的兩間房間。我的房東,列斯莉赫太太住在隔壁。現在請看這裡,我讓您看看我的主要證據:我臥室的這扇門通往正在招租的兩間空房子。就是這兩間……這您可要仔細看看……」

  斯維德裡蓋洛夫住著兩間帶家具的、相當寬敞的房間。杜涅奇卡懷疑地朝四下裡仔細看了看,可是,無論是屋裡的陳設,還是房屋的佈局,都沒發現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雖然也可以看出,譬如說,斯維德裡蓋洛夫的房子不知怎麼正好夾在兩套沒住人的房子中間。不是從走廊直接進入他的房間,而是要穿過房東那兩間幾乎空蕩蕩的房子。斯維德裡蓋洛夫打開臥室裡一扇鎖著的門,讓杜涅奇卡看一套也是空著的、正在招租的房子。杜涅奇卡在門口站住了,弄不懂為什麼請她看這套房子,斯維德裡蓋洛夫趕緊解釋說:

  「請您往這裡看,看看這第二間大房子。請看看這扇門,門是鎖著的。門邊有一把椅子,兩間屋裡只有這麼一把椅子。這是我從自己屋裡搬來的,為的是坐著聽比較舒服些。索菲婭·謝苗諾芙娜的桌子就擺在門後,緊挨著這扇門;她就是坐在那兒和羅季昂·羅曼內奇說話兒的。而我,就坐在椅子上,在這兒偷聽,一連聽了兩個晚上,每次都聽了兩個鐘頭,——當然啦,我是能夠聽到點兒什麼的,您認為呢?」

  「您偷聽過?」

  「是的,我偷聽過;現在到我屋裡去吧;這兒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他領著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回到他作客廳的第一間房間裡,請她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坐在桌子的另一頭,離她至少有一沙繩①遠,但是他的眼裡已經閃射出當時曾使杜涅奇卡感到那麼害怕的欲火了。她顫慄了一下,又懷疑地朝四下裡看了看。她表面上鎮定的樣子是裝出來的;看來她不想讓他看出,她懷疑他。然而斯維德裡蓋洛夫的房子夾在兩套空房之間,顯得十分僻靜,這終於使她感到害怕了。她想問問,至少他的房東是不是在家,可是由於自尊,她沒有問……何況她心裡還有另一種痛苦,比為自己擔心而感到的恐懼還要嚴重得多。她痛苦極了,簡直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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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沙繩等於二·一三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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