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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啊,我多喜歡啊……這首抒情歌曲我真喜歡極了,波列奇卡!……你要知道,你父親……在他還是我未婚夫的時候,他就唱過……噢,那些日子啊!……要是我們,要是我們也來唱這首歌,那該多好!啊!怎麼唱的了,怎麼唱的了……我忘了……你們提示一下啊,是怎麼唱來的?」她異常激動,努力欠起身來。終於用可怕的嘶啞的聲音,拼命叫喊著唱了起來,每唱一個詞都累得喘不過氣來,神色也越來越可怕了:

  「中午溽暑難熬,在山谷裡!……達吉斯坦!……

  胸膛裡帶著一顆子彈!……」

  「大人!」突然一聲裂人心肺的哀號,淚水止不住地從她眼裡流淌出來,「請您保護這些孤兒啊!您受過已故的謝苗·紮哈雷奇的款待!……甚至可以說是貴族家庭的!……啊!」她顫慄了一下,突然清醒過來,恐懼地看了看所有在場的人,但立刻認出了索尼婭。「索尼婭,索尼婭!」她柔和而又親切地說,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似乎感到驚訝,「索尼婭,親愛的,你也在這裡嗎?」

  又扶著她稍微欠起身來。

  「夠了!……是時候了!……別了,苦命的人!……駑馬已經給趕得精疲力盡!①……再也沒有——力——氣了!」她絕望而痛恨地大喊一聲,頭沉重地倒在了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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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這裡她是以一匹累壞的馬自比。這句話的意思是:「我這個身體虛弱的人已經給折磨得精疲力盡」。

  她又昏迷過去了,但是這最後一次昏迷持續的時間不長。她那白中透黃、憔悴不堪的臉往後一仰,嘴張了開來,兩條腿抽搐著伸直了。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死了。

  索尼婭撲到她的屍體上,雙手抱住她,頭緊貼在死者乾瘦的胸膛上,就這樣一動不動了。波列奇卡伏在母親腳邊,吻她的腳,放聲大哭。科利亞和廖尼婭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預感到這非常可怕,彼此用雙手搭在對方的肩上,目不轉睛地互相對看著,突然一下子一起張開小嘴,高聲叫喊起來。兩人還都穿著演出的服裝:一個頭上裹著纏頭巾,另一個戴一頂插著鴕鳥毛的小圓帽。

  這張「獎狀」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床上,放在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身旁?它就放在枕頭旁邊;拉斯柯爾尼科夫看到了它。

  他走到窗前。列別賈特尼科夫也急忙到他跟前來了。

  「她死了!」列別賈特尼科夫說。

  「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我要對您說兩句必須要說的話,」斯維德裡蓋洛夫走過來,說。列別賈特尼科夫立刻讓開,很客氣地悄悄走到一邊去了。斯維德裡蓋洛夫把感到驚訝的拉斯柯爾尼科夫拉到更遠一些的一個角落裡。

  「這一切麻煩事,也就是安葬等等,都由我負責。您聽我說,這需要錢,我不是對您說過嗎,我有一筆用不到的錢。這兩個孩子和這個波列奇卡,我把他們安置到一個比較好的孤兒院裡。在他們成年以前,我給他們每人一千五百盧布,作為他們的生活費,好讓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完全放心。而且也要把她從火坑里拉出來,因為她是個好姑娘,不是嗎?嗯,那麼請您轉告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她的那一萬盧布,我就這樣用掉了。」

  「您這樣行善有什麼目的呢?」拉斯柯爾尼科夫問。

  「哎呀!真是個多疑的人!」斯維德裡蓋洛夫笑了。「我不是說過嗎,我這筆錢是用不到的。嗯,沒有什麼用意,只不過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您不准許,還是怎麼呢?因為她不是『蝨子』(他用手指指指停放著死者的那個角落),可不像那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好,您得承認,『難道真的該讓盧任活著幹壞事,還是該讓她死呢?』如果我不幫助他們,那麼『波列奇卡,譬如說,就也得走那條路……』」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瞅著拉斯柯爾尼科夫,神情十分快活,好像在向他使眼色,心裡不知有什麼狡猾的想法。拉斯柯爾尼科夫聽到他自己對索尼婭說過的話,不由得臉色發白,渾身發冷。他很快退後一步,驚愕地看了看斯維德裡蓋洛夫。

  「您怎麼……知道的?」他悄悄地說,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來。

  「因為我就住在這兒,隔壁,住在列斯莉赫太太家。這兒是卡佩爾納烏莫夫的家,那邊是列斯莉赫太太的家,她是我最忠實的朋友。我們是鄰居。」

  「您?」

  「我,」斯維德裡蓋洛夫接著說下去,笑得前仰後合,「而且我以人格擔保,最親愛的羅季昂·羅曼諾維奇,請您相信,您讓我很感興趣。我就說過嘛,我們會成為朋友的,我曾經向您作過這樣的預言,——瞧,現在我們已經成了朋友了。您會看到,我是一個多麼好說話的人。您會看到,跟我還可以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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