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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您本來就知道嗎?」盧任接過話茬說,「這麼說,以前您就已經至少有某些根據可以作出這樣的結論了。尊敬的阿瑪莉婭·伊萬諾芙娜,請您記住您說過的話,其實,證人們也都聽見了。」

  突然四下裡都高聲議論起來。人們都騷動起來了。

  「怎—麼!」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清醒了過來,突然大喊一聲,好像失去自製,朝盧任猛撲過去,「怎麼!您指控她偷竊?索尼婭偷錢?啊,你們這些卑鄙的傢伙,卑鄙的傢伙!」於是她跑到索尼婭跟前,用兩條乾瘦的手臂緊緊抱住索尼婭,就好像把她夾在老虎鉗裡。

  「索尼婭!你怎麼竟敢收下他的十個盧布!噢,傻丫頭!

  把錢拿來!立刻把這十個盧布拿來——這就是!」

  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從索尼婭手裡奪過那張鈔票,攥在手裡,把它揉作一團,一揮手,對準盧任的臉用力扔了過去。紙團正打中眼睛,彈開,掉到了地板上。阿瑪莉婭·伊萬諾芙娜趕緊跑過去把錢拾起來。彼得·彼特羅維奇勃然大怒。

  「請大家攔住這個瘋女人!」他大聲叫喊。

  這時房門口列別賈特尼科夫身旁又出現了幾個人,從外地來的那母女兩個也在他們當中往屋裡張望。

  「怎麼!瘋女人?我是瘋女人?傻—瓜!」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尖聲叫喊。「你自己是個傻瓜,訟棍,卑鄙的小人!索尼婭,索尼婭會拿他的錢!索尼婭會是個賊!哼,她還會揍你呢,傻瓜!」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們看到過傻瓜嗎?」她一會兒跑到這邊,一會兒跑到那邊,指著盧任,讓大家看看他。「怎麼!你也這麼說嗎?」她看到了女房東,「你這個賣香腸的,①你也學他的樣,證明她『偷東西』,你這個下流貨,你這個穿鐘式裙的普魯士母雞腿!啊,你們!啊,你們!她從你這個卑鄙的傢伙那一回來,就立刻坐到羅季昂·羅曼諾維奇身邊,再沒從這間屋裡出去過!……你們搜搜她身上好了!既然她哪裡也沒去過,可見錢應該在她身上!你搜吧,搜啊,搜啊!不過如果你搜不出來,那可就對不起了,親愛的,你就得負責!我要去見皇上,去見皇上,去見仁慈的沙皇本人,我要撲到他的腳下,馬上就去,今天就去!我可是個無依無靠的人啊!會讓我進去的!你以為,不會讓我進去嗎?你胡說,我一定能進去!一定能進去!你認為她性情溫順,可以任人欺侮嗎?你是指望這一點嗎?可是我,老兄,我可是不好惹的!你失算了!你搜啊,搜啊,喂,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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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彼得堡賣香腸的幾乎都是德國人,所以罵德國人的時候,都管他們叫「賣香腸的」。

  說著,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發狂地去拉盧任,把他推到索尼婭跟前。

  「我願意負責……不過,請您安靜下來,太太,請您安靜下來!我看得太清楚了,您是不好惹的!……這……這……這該怎麼辦呢?」盧任喃喃地說。「這應該有警察在場……不過現在證人已經足夠多了……我願意……不過男人到底不方便……因為性別的關係……如果有阿瑪莉婭·伊萬諾芙娜幫忙……不過還是不該這麼做……這可怎麼辦呢?」

  「隨便什麼人!誰願意,就讓誰來搜!」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高聲叫喊,「索尼婭,把口袋兒翻過來讓他們看看!看哪,看哪!你瞧,惡棍,口袋兒是空的,這兒有塊小手帕,口袋兒是空的,看到了吧!這是另一個口袋兒,看吧,看吧!看到了吧!看到了吧!」

  與其說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是把口袋兒翻過來的,不如說她是一個接著一個,把兩個口袋兒全都拉了出來,但是從第二個,也就是右邊的口袋兒裡突然跳出一張鈔票,在空中畫了一條抛物線,掉到了盧任的腳邊。這情景大家都看到了;許多人驚叫了一聲。彼得·彼特羅維奇彎下腰,用兩個手指從地板上拾起這張鈔票,舉起來讓大家看看,然後把它打開了。這是一張折作八層的一百盧布的鈔票。彼得·彼特羅維奇用手舉著鈔票,向四周轉了一圈,讓大家看看這張票子。

  「小偷兒!從這兒滾出去!警察,警察!」阿瑪莉婭·伊萬諾芙娜高聲喊叫起來,「得把她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滾!」

  四面八方飛來一片驚呼聲。拉斯柯爾尼科夫一聲不響,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索尼婭,偶爾,然而是很快地把目光轉向盧任。索尼婭仍然失魂落魄似地在原地站著:她甚至幾乎不感到驚訝。突然她滿臉緋紅;驚叫一聲,用雙手捂住了臉。

  「不,這不是我!我沒拿!我不知道!」她用裂人心肺的聲音驚呼,撲到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身邊。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一把抱住她,把她緊緊摟在胸前,像似想用自己的胸膛保護她,不讓別人欺侮她。

  「索尼婭!索尼婭!我不信!你要知道,我不相信!」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大聲喊(儘管事情是如此明顯),抱著她,像搖小孩兒那樣搖她,沒完沒了地吻她,抓住她的雙手,拚命地狂吻。「說你偷錢!這是多蠢的蠢人!噢,上帝啊!你們是愚蠢的,愚蠢的,」她對所有的人叫喊,「你們還不知道,不知道她有一顆多好的心,不知道她是一個多好的姑娘!她會偷錢,她!可她會把自己最後一件連衫裙脫下來,光著腳去把它賣掉,把錢送給你們,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因為我的孩子挨餓,她甚至去領了黃色執照,為了我們出賣了自己!……唉,死鬼呀,死鬼!唉,死鬼呀,死鬼!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這就是給你辦的酬客宴!上帝啊!您要保護她呀,您為什麼一直站著!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您為什麼不為她辯護?莫非您也相信了不成?你們都抵不上她的一個小指頭,你們大家,大家,大家,所有的人!上帝啊!您可要保護她呀!」

  可憐的、害肺病的、孤苦伶仃的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的哭聲似乎深深感動了所有在場的人。在這張因為痛苦而變得很難看的、害肺病的憔悴的臉上,在這兩片乾裂而且凝結著血跡的嘴唇上,在這嘶啞的叫喊中,在這好似孩子啼哭的、抽噎的哭聲裡,在這像孩子樣輕信、同時又充滿絕望、尋求保護的哀告中,可以看出,可以聽出,她是多麼不幸,多麼痛苦,似乎大家對這個可憐的婦人都產生了憐憫之心。至少彼得·彼特羅維奇立刻表示憐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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