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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莫非,」這個想法忽然在他腦子裡一閃,「莫非他現在也是在說謊嗎?不可能,不可能!」他驅走了這個想法,事先就感覺到,這個想法會使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由於狂怒,他可能發瘋。

  「這不是在神智不清的時候,這是在我完全清醒的時候!」他高聲叫嚷,殫精竭慮,想要識破波爾菲裡玩的把戲。「是在我清醒的時候,在我清醒的時候!您聽見了嗎?」

  「是的,我理解,我聽見了!昨天您也說,您不是在神智不清的時候,甚至特別強調說,不是在神智不清的時候!您所能說的一切,我都理解!唉—!……不過,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我的恩人,嗯,哪怕您能聽我說說這個情況也好。如果事實上您確實犯了罪,或者以某種方式被捲進這個該死的案件,那麼難道您會強調,這一切不是在神智不清的時候,而是相反,在完全清醒的時候幹的嗎?而且是特別強調,那麼執拗地特別強調,——嗯,您說,這可能嗎,這可能嗎?照我看,恰恰相反。如果您確實覺得自己有罪,那麼您應該強調:一定會強調說,是在神智不清的時候幹的!是這樣吧?是這樣的,不是嗎?」

  可以聽得出來,這問話中含有某種狡黠的意圖。拉斯柯爾尼科夫急忙緊緊靠到沙發背上,躲開俯身面對著他的波爾菲裡,一聲不響,滿腹狐疑地直盯著波爾菲裡。

  「或者,就拿拉祖米欣先生的事情來說吧,也就是說,昨天是他自己要來跟我談呢,還是您慫恿他來的?您應該說,是他自己來的,而把受您慫恿的情況隱瞞起來!可是您毫不隱瞞!您恰恰是強調說,是您慫恿他來的!」

  拉斯柯爾尼科夫從來也沒強調過這一點。他背上感到一陣發冷。

  「您一直在說謊,」他慢慢地、有氣無力地說,撇著嘴唇,近乎病態地微微一笑,「您又想向我顯示,您瞭解我的全部把戲,事先就知道我將怎樣回答,」他說,幾乎感到,已經不再盡可能細細掂量他所說的話了,「您想要嚇唬我……或者只不過是在嘲笑我……」

  說這話的時候,他仍然直盯著波爾菲裡,他那極端憤恨的怒火又在眼裡突然一閃。

  「您一直在說謊!」他高聲叫嚷。「您自己非常清楚,對一個犯罪的人來說,最狡黠的辦法,就是盡可能不隱瞞瞞不住的事情。我不相信您!」

  「您多麼善於隨機應變啊!」波爾菲裡嘿嘿地笑了,「老兄,真對付不了您;您有偏執狂。那麼,您不相信我嗎?可我要對您說,您已經相信了,已經有四分之一相信了,可我要讓您完全相信,因為我真的喜歡您,真心誠意地希望您好。」

  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嘴唇抖動起來。

  「是的,希望您好,最後,我要對您說,」他接著說下去,輕輕地、友好地抓住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手臂,抓住他胳膊肘稍往上面一點兒的地方,「最後我要向您說一聲:請注意您的病。況且您家裡的人都到您這兒來了;請不要忘記她們。您應該讓她們無憂無慮,生活舒適,可您卻只是嚇唬她們……」

  「這關您什麼事?這您是怎麼知道的?您為什麼這樣感興趣?這麼說,您是在監視我了,而且想讓我知道這一點,是嗎?」

  「老兄!我是從您這兒知道的,從您自己嘴裡瞭解到了這一切!您沒注意到,在您心情激動的時候,不用人問,您就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和別人。昨天我也從拉祖米欣先生那兒,從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那兒瞭解到許多很有意思的詳情細節。不,您瞧,您打斷了我的話,可我要對您說,儘管您很機智,可是神經過敏,這樣您甚至會喪失對事物的正確看法。嗯,譬如還拿拉門鈴這件事來說吧:這麼寶貴的材料,這麼重要的事實(原封不動的事實,不是嗎!)我都完整無缺、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您,這是我,一個偵查員告訴您的!從這當中您還看不出什麼道理來嗎?如果我對您哪怕有一絲一毫的懷疑,我能這麼做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恰恰相反,我就該首先消除您的疑心,根本不讓您看出,我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這樣,把您的思想吸引到相反的方向,讓您作出相反的判斷,然後突然,好似用斧背猛擊您的天靈蓋(用您的說法),讓您驚慌失措,問您:『先生,請問昨天晚上十點鐘,差不多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您在被害的老太婆屋裡幹什麼了?您為什麼拉門鈴?為什麼要問那攤血?為什麼把管院子的人搞得莫名其妙,叫他們把您送到警察分局,送到中尉局長那裡去?』如果我對您哪怕有絲毫懷疑,我應該這麼做才是。那麼就該照一切手續辦事,錄取您的口供,進行搜查,而且,大概還應該逮捕您……既然我不這樣做,這就是說,我並不懷疑您!我再說一遍,您失去了正確看法,什麼也看不出來!」

  拉斯柯爾尼科夫全身顫抖了一下,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不僅看到了,而且看得太清楚了。

  「您一直是在說謊!」他高聲叫喊,「我不知道您的目的,不過您一直是在說謊……剛才您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決不會弄錯……您說謊!」

  「我說謊?」波爾菲裡接住話茬說,看來有些急躁,但臉上仍然保持著最快樂和嘲諷的神情,似乎拉斯柯爾尼科夫對他有什麼看法,他毫不介意。「我說謊?……嗯,剛才我是怎麼對待您的(我,一個偵查員),我自己向您暗示,向您提供各種進行辯護的手段,給您找出心理學上的根據,說:『這是病,神智不清,受到了侮辱!憂鬱症;還有分局局長』等等,是不是呢?啊?嗯——嘿——嘿!不過——順帶說一聲,——所有這些心理上的辯護方法、藉口和狡辯都是極端站不住腳的,而且禍福難測,您說:『有病,神智不清,作夢,幻覺,不記得』嗎,這些話都不錯,可是,老兄,為什麼在有病和神智不清的時候,恰巧會作這樣的夢,產生這樣的幻覺,而不是什麼別的呢?不是可以作別的夢,產生別的幻覺嗎?是不是這樣呢?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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