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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噢,請別擔心,」拉斯柯爾尼科夫高聲叫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請別擔心!」

  波爾菲裡面對著他站住了,稍等了一會兒,突然也跟著他哈哈大笑起來。拉斯柯爾尼科夫從沙發上站起來,突然一下子停住了他那完全是瘋癲性的狂笑。

  「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他聲音響亮、清清楚楚地說,儘管他的腿在發抖,幾乎連站都站不穩,「我終於看清了,您肯定懷疑,是我殺死了這個老太婆和她的妹妹莉紮薇塔。我要向您聲明,這一切早就讓我感到膩煩了。如果您認為有權對我起訴,那就起訴好了;如果認為有權逮捕我,那就逮捕好了。可是當面嘲笑我,折磨我,我是不答應的。」

  他的嘴唇突然抖動起來,眼裡冒出怒火,一直克制著的聲音也變得響亮了。

  「我決不答應!」他突然大喊一聲,握緊拳頭,拼命用力捶了捶桌子,「您聽到了嗎,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我決不答應!」

  「哎喲,上帝啊,這又是怎麼了!」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高聲驚呼,看來,他完全嚇壞了,「老兄!羅季昂·羅曼諾維奇!親愛的朋友!我的恩人!您怎麼了?」

  「我決不答應!」拉斯柯爾尼科夫又大喊一聲。

  「老兄,輕一點兒!別人會聽到的,會進來的!嗯,那麼我們對他們說什麼呢,您想想看!」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把自己的臉湊近拉斯柯爾尼科夫的臉,驚恐地低聲說。

  「我決不答應!決不答應!」拉斯柯爾尼科夫機械地反復說,不過也突然壓低了聲音,完全變成喃喃低語了。

  波爾菲裡迅速轉身,跑過去開窗子。

  「放點兒新鮮空氣進來,新鮮空氣!親愛的,您最好喝點兒水,病又發作了,不是嗎!」於是他往門口跑去,想去要水,可是,就在這兒牆角落裡,恰好發現了一個裝著水的長頸玻璃瓶。

  「老兄,喝吧,」他拿著那瓶水跑回他這裡,低聲說,「也許會對您有益……」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的驚恐和同情是那麼自然,所以拉斯柯爾尼科夫不作聲了,並且懷著驚異的好奇心細細打量起他來。不過他還是沒有喝水。

  「羅季昂·羅曼諾維奇!親愛的朋友!您這樣會把自己弄得發瘋的,請您相信我的話,哎——呀!哎——喲!您喝水嘛!哪怕稍喝一點兒也好!」

  他到底還是讓他接過了那杯水。拉斯柯爾尼科夫下意識地把杯子端到嘴邊,但突然醒悟,厭惡地又把它放到桌子上。

  「是的,您又發病了!親愛的朋友,您大概又弄得舊病復發了,」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友好而同情地抑揚頓挫地說,不過還一直帶著驚慌失措的神色。「上帝啊!唉,您怎麼這樣不知保重呢?昨天德米特裡·普羅科菲伊奇也去過我家,——我同意,我同意,我的性格很不好,尖酸刻薄,可是他由此得出了什麼結論啊!……上帝啊!昨天您來過以後,他又來了,我們一道吃飯,說了很多,很多,我只能攤開雙手,無言對答;唉,我想,……唉,你呀,天哪!他是從您那兒來嗎?您請坐啊,老兄,看在基督份上,坐一會兒吧!」

  「不,他不是從我那兒去的!不過我知道他去找您,也知道他去做什麼,」拉斯柯爾尼科夫生硬地回答。

  「您知道嗎?」

  「知道,這又怎麼呢?」

  「老兄,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我知道的還不只是您的這樣一些崇高的行為;什麼我都知道!因為我知道,天快黑的時候,您曾經去租房子,還拉了拉門鈴,問起過那攤血,把兩個工人和管院子的都搞糊塗了。因為我理解您當時的心情……這樣您當真會把自己搞瘋了的,真的!您會搞得自己暈頭轉向!您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這是高尚的憤怒,是由於受到了侮辱,最初是命運,隨後是分局局長侮辱了您,於是您一會兒跑到這裡,一會兒跑到那裡,可以這麼說吧,想讓大家快點兒說出來,這樣來一下子結束這一切,因為這些愚蠢的猜測和懷疑已經讓您煩透了。是這樣吧?我猜到您的心情了嗎?……只不過您這樣不僅會把自己,而且也會把拉祖米欣搞得糊裡糊塗;因為您自己也知道,對於這種事情來說,他這個人心腸可是太好了。您有病,他卻有高尚的品德,所以您的病很容易傳染給他……老兄,等您心情平靜下來,我要講給您聽……您請坐啊,老兄,看在基督份上!請休息一下,您的臉色很難看;坐一會兒吧。」

  拉斯柯爾尼科夫坐下來,已經不再發抖了,全身卻在發燒。他深感驚訝,緊張地聽著驚恐而友好地照料他的波爾菲裡·彼特羅維奇的話。波爾菲裡的話,他連一句也不相信,雖說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傾向於相信他。波爾菲裡出乎意料地談到租房子的事,把他完全驚呆了。「怎麼,看來他已經知道租房子的事了?」他突然想,「而且是他親自對我說的!」

  「是啊,在我們辦的案子裡也有過幾乎完全一樣的情況,一種病態心理現象,」波爾菲裡很快地接著說下去。「有一個人也是硬要說自己是殺人兇手,而且說得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他造成一種幻覺,提出了證據,詳細述說了殺人的情況,把大家,把所有的人都搞得糊裡糊塗,真假難分,可是為什麼呢?他完全是無意地、在某種程度上捲進了這件兇殺案,但只不過是多少有些牽連,而當他知道,他讓兇手們有了藉口,於是就發愁了,弄得精神恍惚,疑神疑鬼,完全瘋了,而且硬要讓自己相信,他就是殺人兇手!最後參政院審清了這件案子,這個不幸的人被宣判無罪,交保釋放了。感謝參政院!唉——,唉呀——唉呀——唉呀!這是怎麼回事呢,老兄?如果有意刺激自己的神經,每天每夜去拉門鈴,還要問那攤血,那麼這樣是會引起熱病的!我在實際辦案的時候研究過心理學。要知道,這樣有時會讓人想從窗口或者鐘樓上跳下去,這種感覺甚至是誘人的。拉門鈴也是如此……這是病,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是病啊!您太不把自己的病當作一回事了。您最好還是找一位有經驗的醫生給看看,不然的話,您的這個胖子醫生……您在說胡話!只不過由於您神智不清,才弄出了這些事情!……」

  霎時間一切都在拉斯柯爾尼科夫周圍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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