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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四

  拉斯柯爾尼科夫徑直往運河邊上的那幢房子走去,索尼婭就住在那裡。這是一幢三層樓房,是幢綠色的舊房子。他找到了管院子的,後者明確地告訴了他,裁縫卡佩爾納烏莫夫住在哪裡。他在院子的角落裡找到又窄又暗的樓梯的入口,順著樓梯上去,終於到了二樓①,走進從靠院子的那一邊環繞著二樓的回廊。正當他在黑暗中慢慢走著,摸不清哪裡是卡佩爾納烏莫夫家的房門的時候,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突然有一道門開了;他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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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前面曾說,索尼婭是住在三樓。

  「是誰?」一個女人的聲音驚慌不安地問。

  「是我……來找您的,」拉斯柯爾尼科夫回答,說罷走進了那間很小的前室。這兒一把破椅子上放著個歪著的銅燭臺,上面插著一支蠟燭。

  「是您!上帝啊!」索尼婭聲音微弱地驚呼,像在地上紮了根似地呆呆地站住不動了。

  「往您屋裡去怎麼走?往這邊嗎?」

  拉斯柯爾尼科夫竭力不看她,趕快走進屋裡。

  稍過了一會兒,索尼婭也拿著蠟燭進來了,把蠟燭放下,站在他面前,完全驚慌失措,說不出地激動,看來,他的突然來訪使她感到吃驚。突然,紅雲飛上了她蒼白的面頰,眼裡甚至出現了淚花……她心裡很難過,既感到羞愧,又感到快樂……拉斯柯爾尼科夫很快轉身坐到桌邊的一把椅子上。

  他匆匆地向整個房間掃視了一眼。

  這是一間大房間,不過非常矮,是卡佩爾納烏莫夫家出租的唯一一間房間,通往他們家的房門就在左邊牆上,這道門鎖起來了。對面,右邊牆上還有一道門,也一直緊緊地鎖著。門那邊已經是鄰居家另一個房號的另一套房子了。索尼婭住的房間像間板棚,樣子是個很不規則的四邊形,好似一個畸形的怪物。靠運河那邊的牆上有三扇窗子,這面牆有點兒斜著,好像把這間房子切掉了一塊,因此房子的一角顯得特別尖,仿佛深深地插進什麼地方去了,這樣一來,如果光線較暗,甚至看不清那個角落;而另一個角卻是個鈍得很不像樣子的鈍角。這個大房間裡幾乎沒有什麼家具。右邊角落裡擺著一張床;床旁靠門的那邊放著一把椅子。放床的那堵牆邊,緊挨著通另一套房子的房門,放著一張普通的木板桌子,上面鋪著淡藍色的桌布;桌旁放著兩把籐椅。對面牆邊,靠近那個銳角的地方,放著一個用普通木料做的、不大的五斗櫥,因為地方太空曠了,看上去顯得孤零零的。這就是屋裡的全部家具。各個角落裡,那些又髒又破的淡黃色牆紙都已經發黑了;冬天裡這兒想必非常潮濕,而且煙氣彌漫。貧窮的狀況十分明顯,床前甚至沒有帷幔。

  索尼婭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客人,而他正在那樣仔細、那樣沒有禮貌地打量著她的房間,最後,她甚至嚇得發抖了,仿佛她是站在一個法官和能決定她命運的人面前。

  「我來的時間太晚了……有十一點了吧?」他問,一直還沒有抬起眼睛來看她。

  「是的,」索尼婭喃喃地說。「啊,是的,是有十一點了!」她突然急急忙忙地說,似乎她的出路就在於此,「房東家的鐘剛剛打過……我聽見了,是十一點。」

  「我是最後一次來看您,」拉斯柯爾尼科夫憂鬱地接著說下去,雖說這不過是他頭一次來這裡,「也許,以後,我再也不會看到您了……」

  「您……要出門?」

  「我不知道……一切都看明天了……」

  「那麼明天您不去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那兒了?」索尼婭的聲音發抖了。

  「我不知道。一切都看明天早晨……問題不在這裡:我來,是要跟您說一句話……」

  他向她抬起眼來,目光若有所思,突然發現,他坐著,她卻一直站在他面前。

  「您為什麼站著?您坐啊,」他說,聲音突然變得溫和而又親切。

  她坐下了。他和藹可親地,幾乎是憐憫地看了她一會兒。

  「您多瘦啊!瞧您的手!多麼蒼白。手指就像死人的一樣。」

  他握住她的手。索尼婭微微一笑。

  「我一向是這樣的,」她說。

  「住在家裡的時候也是這樣?」

  「是的。」

  「唉,那當然了!」他斷斷續續地說,他臉上的神情和說話的聲音又突然改變了。他又朝四下裡看了看。

  「這是您向卡佩爾納烏莫夫租的?」

  「是的……」

  「他們就住在那邊,房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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